恐怖分子的阳伞

第40章


  顿时,我发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摇摇头说:“也许吧。”
  “说起可卡因,其他国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点。近几年来,毒品问题在美国一直是媒体关注的热点,有关哥伦比亚的报道我在报纸上也见到过。在那个国家的第二大城市,好像有个叫梅迪·卡尔特尔的组织。那个辛迪加的名字我看到过几次,其头目埃斯科巴尔的名字也常见于报端。还有过报道说,有人制定了计划,要对拘押他的地方进行轰炸。”
  “你说的是巴夫洛·埃斯科巴尔·卡比利亚。梅迪还有两三个核心人物,都已经被美国联邦缉毒署列为重点目标。在那个国家的第三大城市,有个叫加里的组织也在和政府对着干,轰炸埃斯科巴尔拘押地的计划就是他们制定的。在那个国家里,惟一能与这些家伙抗衡的,就是我的岳父。那个国家的可卡因产业,规模虽然比不上哥伦比亚,但也不可小视。在与政府对抗方面,毒品组织和我所属的左翼游击队组织共同合作,甚至可以说是一体化了。对于游击队来说,这样做可以填补资金上的巨大缺口。所以说,我成为这个家族的成员之后,也成了一个大人物。我从一个普通的恐怖分子,成长为可以对几千人发号施令的头头。有一次,我遭受到一只小抵抗组织的袭击,一颗炸弹在我身旁爆炸,虽然没能要我的命,但把我的手腕炸断了。我在休克之前,命令部下保存好那只手腕,希望将来能把它派上用场。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下意识。当时,我确实梦见过后来使用它的形式和场面。”
  我回想起在爆炸现场见到的情景,当时我就看到过一只露出骨头的手腕,像恶作剧似的摆在那里。
  我说:“就是因为你要实现你的梦境,所以要找一位无辜的老人作牺牲品。你回日本的动机仅仅就是这个吗?”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你了解到了吗?”
  “其中一个就是建立秘密的贩毒组织。当然,这也是一种商业行为。”
  “是啊,日本是世界上最后一块处女地了。你知道吗?去年日本官方查扣的可卡因是多少?只有三十公斤。而在美国,查扣的可卡因以吨为单位计算,流通量又是被查扣量的三十倍以上。如果说美国的毒品活动已经形成了产业规模的话,那么就可以说日本目前仍旧停留在家庭小作坊阶段。日本的市场潜力相当大,终极消费品的价格比在美国贵四五倍。”
  “所以,江口组也参与进来了?”
  桑野点点头说:“我要寻找做大生意的合作伙伴,当我听说江口组的现任组长就是当年那个男孩时,我也大吃一惊。相互了解以后,我们之间就不用客套了。他深受黑道传统观念的影响,懂得知恩图报,再加上他能够清楚地判断形势,我们建立了共同的利害关系,合作起来自然完美无缺。”
  此刻,我理解了江口组掌门对浅井说“扣扳机吧”时的心情。即便没有这样的背景,结果也许是相同的。无论在哪个世界,即便是站在顶峰上,也有顶峰的准则。
  我叹了口气说:“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吧?还有其他目的吧?”
  “当然有,还有一个目的是洗钱。日本在这方面像婴儿一样幼稚,分红制度非常好利用,利润的一部分可以变成现金倒流回去。我在这里专门处理主业之外的投资业务,成绩不错。”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有一点你还没有说明,为什么你选择了这家公司?”
  “因为以前我在这家公司干过,很了解它的内部情况。另外,二部市场的上市公司不像一部市场的上市公司那么引人注目。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当年我在这里工作时,对这里的一切就很不满意,主要是经营队伍无能。我重新对公司做了调查,公司里记得我的人,现在一个也没有了,但经营队伍在本质上依然软弱无力。最后一个在这里发展的理由,就是与泡沫经济联动的不动产投机机会。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在于,以这个组织作为我复仇的出发点,非常得心应手。”
  “复仇?你要向谁复仇?向过去使唤过你的无能之辈复仇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要从这里起步,向整个日本复仇,向把我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日本复仇。这个国家是个废物,尽管在经济上很强大,但它仍然是个废物。国家的运行,不过是在扩大废物的再生产规模罢了。在我进入电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一点。我想让这个国家从内部开始腐烂,在偶然间,我也发现了合适的道具。你看看美国,那个国家标榜的反毒品战争,在冷战结束后的时代才对毒品有了正确的认识。最能撼动那个世界的东西就是毒品。让一个国家从内部腐烂、崩溃,最高级的战略武器就是毒品。”
  我久久地盯着他。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憎恨对象已经发展到国家一级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变了,你完全变了!”
  桑野继续以平静的语气说道:“也许你说的对。大概是复杂曲折的生活经历扭曲了我的灵魂吧!流逝的时间再也回不来了!”
  是的,时光一去永不复返。我也有同感。我默默地转过身去,是该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了。我可以就此而去。不过,结束的钟声还没有敲响。
  我说:“可是,在你归国之前,你就开始犯罪了。南美的事情我无意追究,但在纽约,你杀死了优子的丈夫。为什么你要杀死他?”
  “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发生交通事故的原因是汽车的刹车系统出了故障,这不是一九七一年事件的再版吗?我说的这些,大概算不上恶作剧的玩笑吧?”
  “……”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优子喜欢写短歌,而她的遗作却被人偷走了。我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短歌里面可能有我看了后会发现问题的东西。你要掩盖这些事实。窃听优子女儿的电话并偷走短歌诗稿的人,肯定是和优子十分熟悉的人。你和优子在纽约也见过面。”
  他的表情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你是不是在哪儿找到了她的短歌?”
  “是的,我找到了。”
  我背诵出短歌集中的那首短歌:
  “杀戮无辜时,他也是如此轻松?蓝色的阳伞,在恐怖分子的手中转动。”
  “嗯。”桑野歪着头问,“怎么?这首短歌讲了什么?”
  “这是短歌集中几首描写纽约情境的短歌之一,它在那几首短歌中与众不同。昨天,我在晨报上看到了恐怖分子这个词。据报道说,公园爆炸案中使用的炸药为军用炸药,而且这种炸药有可能来自于海外。我的想象力很贫乏,无论怎么想,优子与爆炸事件的接触点只有这一个。在我读了这首短歌之后,我才知道优子的身边有被称为恐怖分子的人。作为一个在海外过着平凡生活的女性,她的身边出现这种人物的可能性只有一个,而据我所知,她的熟人中具备这种条件的人只有你一个。你本人不也承认自己是恐怖分子吗?这首短歌中提到的恐怖分子是现行犯。我认定公园爆炸案的性质是恐怖案件,也是在读到这首短歌之后。顺便说一下,优子与你过去的交情也不浅。”
  桑野盯着我看了好久后才说:“是吗?有那样的短歌吗?”
  我注视着桑野,微笑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的目光久久地眺望着远方。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桑野轻轻地说:“正像你说的一样,我也曾经在纽约住过。到美国后,我把名字改为卡耐拉,因为原来的家族名字太显眼,已经上了美国当局的黑名单。我在纽约开了一家以洗钱为目的的投资公司。唉,这个世界真是太神奇了!我想都没有想到过,那天我在第五大道竟然遇见了她。重逢之后,我们经常在那条街碰面、约会。那首短歌描写的情景,至今我仍然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夏日,烈日炎炎,我在第五大道的一家商店买了一把阳伞。优子吃着冰激凌,手上粘嗒嗒的,所以我撑着阳伞。阳伞的把柄是木制的,我像幼时玩竹蜻蜓一样不停地转动伞柄,让阳伞在空中飞旋,我们俩肩并着肩在第五大道漫步。那是一个和平而又充满柔情的日子,优子看着转动的阳伞笑了,她那天非常漂亮。”
  桑野垂下眼帘,接着说:“是的,我杀死了她的丈夫。原因很简单,我想独占她。仅此而已。杀人在我的眼中十分简单,现在是我的专业,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你说对了,我就是那么干的,暗地里弄坏了他的汽车的刹车系统,而且开着车在公路上干扰他,直到最后把他逼出事故来。那条公路是双车道,弯道很多,是事故多发地段,后来交通警察也没怎么详细调查。”
  桑野的视线一旦与我相对,马上就会移开。他走到窗边,眺望着外边晴朗天空下敞亮的风景,把瘦小的黑色背影留给我。从外表上看,他的两只手臂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的假肢安得很好。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她知道这件事吗?”
  “也许知道。不,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一定是发觉了。从刚才那首短歌的内容中可以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优子?”
  桑野依然背对着我,冷静地说:“很自然,原因是你。”
  “我想起来……”我的声音硬咽在喉咙里,“那么说,那年你制造炸弹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我,是吗?”
  “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制造炸弹,但在潜意识中肯定有这个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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