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第406章


那时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虽然长林班的人知道的很少很少,可是我不能冒险,所以,请你到官府去告密,告诉他们我是贱民。
    那时他不明白这个少年的做法,那人娇笑着说:“亏你跟了王傅那么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懂。他们说我唱谋反的曲子,那是什么样的罪状,所有相关的人都会被牵连,都可以一个个抓过来收监助查。然而,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愿。不错,我织萝是犯了法,可不是什么谋逆,我就是个贱民,一个入了不知道多少王公贵族床帏的贱民。日照,你说,这个消息传出去,京城有多少人会震惊,又有多少人会追悔莫及?那些自命高贵女子,却为了我这么个最卑贱的罪民争风吃醋,拿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捧着一盘盘珠宝来讨好我……”他说,日照,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官府在查也只能在贱民这个身份上查下去,再也没本事去玩什么文字狱的游戏。
    他答应了,就为了他那句话——你不做,那我们一起死,我还巴不得呢。
    所有人都可以死,在他,只要一个人活着,那个他以全部心意去恋慕的女子,那个他早就为之献上生命的人。
    想方设法递上告密信的那瞬间,他想的是:织萝,这一次是你,下一次,就是我,我,会毫不犹豫的为她去死。
    这一刻,怀中的女子哭得颤抖不止,她说“日照,织萝他……”
    他截断她的话语,温言道:“日照知道,织萝的家名是千月。”
    她伸手紧紧抓住他的领口喃喃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他是我的弟弟啊,我同母同父的嫡亲弟弟……”
    她伏在他怀中,一字一泣。
    “日照——”她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抛下我了,日照……”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个样子,脆弱的象是碧水潭中明月的倒影,一层涟漪就支离破碎。他想说“你还有我,日照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然而,话语只是一次次的在心中回荡,飘溢出来化作更紧的拥抱,紧紧地抱住她,相拥在如斯静夜,如此深宫。
    这一刻,他觉得,她的生命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他,早就只有她,全心全意地只有她,宛若世界。
    拂霄从来不是一个具有远大志向的人,进入太医院也是因为家学渊博名气太想的缘故,也就是说靠的是祖上的名气,而不是她自己钻营所得。在太医院,每个人都想有机会为皇帝、太后这样的人诊治,以便一举成名天下知,当然更重要的是荣华富贵。
    然而,拂霄对如同伴虎一样的伴君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喜欢牵涉入后宫那种不亚于前线的妃嫔争宠,要是一个不小心变成牺牲品,可没有人会为一个太医叫屈的。拂霄对人生的愿望某种程度上和流珩有那么点相似,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住不愁看到中意的不那么贵的东西能毫不为难得买下来等等。可事实上就是作为一个太医,随时随地准备应传召,只要一召,不管早晚也不管你在做什么,都要马上背上药箱扑过去。
    比如这一日,前一天刚刚回师,她还没适应家里柔软的床,老大早就背上药箱骑上马往晋王府赶。到了朱雀巷口却遇到清杨的车驾,呼呼喝喝的一群人卷过来,让她只能灰溜下马赶紧缩到墙边免得被人当作刺客。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希望达官贵人的车子快点过去还给你一个畅通道路的时候,他就偏偏要停下车马伸出头目光炯炯找到你藏身的地方,然后手指勾勾:“初云太医,这么早就出诊?”
    她努力表现得不卑不亢,点头哈腰说是啊是啊,这人生病不挑时辰。
    “既然在朱雀巷……让本王猜猜,难道是晋王府?既然是初云太医,难道少王傅果然身体又不适了?初云太医辛苦啊,这么个大早。”
    她心里说的是“你还不是那么一大早就串门,管我辛苦不辛苦”,脸上还是只能继续不卑不亢的傻笑。
    “本王听说王傅延请太医,非初云太医不要。看样子太医的医术非常高明,本王这两天常觉疲倦,精神不济,要不也请初云太医搭个脉?”
    当一个达官贵人一边和你说话一边还要缓缓前进的时候,作为地位低位的庶民就是有马也只能牵着,用两条腿努力赶上四匹马缓步的速度。拂霄看看那人脸色,怎么看都看不出有精神不济的模样,心想你就算精神不济也不用搭脉,肯定是纵欲过度。
    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里的人清了清嗓子来提醒她不要发呆,于是她又花了那么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然后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王傅喜欢用拂霄不是因为拂霄的‘医术’,而是家母的渊源。当初女官长水影护驾重伤,这个殿下是知道的,那时太医院众人束手,唯独家母说可以救。先皇当时亲口对家母说‘将女官性命托付卿’,这个……这个也算是钦点医师。所以,拂霄也就子承母业,完全是王傅念旧,和医术无关。”
    清杨笑了笑放下车帘,扭头对身边人道:“鸣瑛,我们的王傅果然抱恙了。”
    “王傅从南平山过,大概是看到伤心一幕了。”
    “看样子王傅果然多情,连一个小小的舞伎也引得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就连得胜班师、腾达在即的喜讯都替代不了。”
    “伤心欲绝未必是多情……若是……”鸣瑛低低笑着,凑过头在清杨耳边道:“若是不知情下和自己的本族兄弟有了欢爱缠绵,事后得知真相,大概也会羞愧到病倒吧。”
    苏台清杨怔了一下摇头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千月,那个人会是千月织萝的同族姊妹?”唇边多了一丝笑,细细玩味这猜测的可能。
    此时车子已经到了晋王府正门,临下车前鸣瑛突然道:“不过,现在猜什么都没用了。堂堂王傅,没有天大理由总不能随便把人拿来剥衣服验身。就算验出是贱民,她不承认自己是千月,难道还有人能大刑伺候逼她承认?秋水清只要出来说一句‘不错,王傅是贱民,先皇当然知道’,殿下您这位做人家女儿的难道反过来要追究先皇的过失?”说到这里摇摇头叹息道:“织萝实在不该死啊,不是殿下您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用起来就是不称手。”
旧版 第二十五章 满庭芳 三
    从爆出织萝是贱民的消息后鸣瑛便不再过问京师司马府对他的处理,只有意无意向紫名彦透露和亲王想要从他嘴里弄点消息,要他们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然而,不管是紫家还是鸣瑛都轻视了织萝的刚烈,这个少年在被折磨了几天后突然显露出松动迹象,他说要见一个能给他保障的人,他要摆脱贱籍。方士自然笑着告诉他只要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不要说摆脱贱籍,我们还能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日后衣食无忧。他丢了一个白眼过去说你不要以为我是贱民、舞伎就什么都不懂能让你们随便骗着玩。我既然能在京城一年多都没有暴露,还让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在我面前献媚讨好,就不会是你想象的那种愚蠢。我难道不知道贱籍不同乐籍,有人出钱有人接收就能脱籍从良,更何况我是千月家的人……谅你这种五位的小官也不懂千月这两个字的分量,但是一定有人懂,让那个懂得人来看我吧。
    织萝越是嚣张,方士越不敢轻视,一方面的确好奇那个只在《清渺王朝史》中看到过,本以为早就自然而然烟消云散的家名怎么又跑出来了;另一方面,玉藻前、昭彤影好几次跑来要看望织萝,她快要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可实在不知道让玉藻前看到织萝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时该怎么向她解释为什么对一个什么罪都爽爽快快认了的人动刑。
    于是某一天,紫名彦出现在京师司马府的天牢之中。
    织萝从松动的那一天起就摆出一幅“想要知道秘密就让我看看诚意”的表情,听到紫名彦要来立刻显露出一种压都压不住的欣喜和期望混合的神情,让人觉得他的确是期望有人来帮他改变现状。紫名彦听到回报后叫人放松对他的约束,端上好吃好喝,对他和颜悦色。一开始还好好的,织萝垂着头问的就是到底能不能帮他脱籍,会怎么做,谁能保证她事后不会耍赖等等。等到一干人诅咒发誓好话说尽就等他开口时,这少年突然站起身来嫣然一笑道:“果然是什么法子都能用出来,人家还当朝廷一位高官世袭伯爵何等的高不可攀,也不过都是贪赃枉法无所不用其极的……不过……”都已经变了脸色的紫名彦听到“不过”两个字挥挥手阻止儿媳上来拉人,但见织萝又淡淡一笑,清清楚楚道:“不过,我什么都不会说!”一边说一边猛然扑向方士,并不是袭击,而是拔出她腰间佩剑,反手自刎。
    紫名彦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悲剧的发现自己将要面对的收尾工作一点都不简单。最起码的,贱民从圈地逃脱不是死罪,更何况织萝出逃时尚未服礼,照规矩发回原籍就可以了。而她到那个时候拿什么人出来送回原籍,更何况还有一个玉藻前等着长亭相送。
    清杨当然也通过关系知道了发生在京师司马府大牢中的这场闹剧,和鸣瑛两人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紫家解决方案。到了昨天,终于让她们等到南平山上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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