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与道德经.

第十二章 尚同(3)


    【原文】子墨子言曰:“知者之事,必计国家百姓所以治者而为之,必计国家百姓之所以乱者而辟之[1]。”然计国家百姓之所以治者,何也?
    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何以知其然也?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是明于民之善非也。
    若苟明于民之善非也,则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也。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
    上之为政也,不得下之情,则是不明于民之善非也,若苟不明于民之善非,则是不得善人而赏之,不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不赏而暴人不罚,为政若此,国众必乱。故赏不得下之情,而不可不察者也。
    然计得下之情,将奈何可?故子墨子曰:“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然后可矣!”何以知尚同一义之可而为政于天下也?
    然胡不审稽古之治为政之说乎?古者天之始生民,未有正长也,百姓为人。
    若苟百姓为人,是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千人千义。逮至人之众,不可胜计也;则其所谓义者,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
    天子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天下,是以选择其次,立为三公。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天子也,是以分国建诸侯。
    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其四境之内也,是以选择其次,立为卿之宰。
    卿之宰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其君也,是以选择其次,立而为乡长、家君。
    是故古者天子之立三公、诸侯、卿之宰、乡长、家君,非特富贵游佚而择之也[2],将使助治乱刑政也。
    故古者建国设都,乃立后王君公,奉以卿士师长,此非欲用说也[3],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
    今此何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则是上下相贼也。
    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若苟义不同者有党,上以若人为善,将赏之,若人唯使得上之赏而辟百姓之毁[4];是以为善者必未可使劝,见有赏也。
    上以若人为暴,将罚之,若人唯使得上之罚,而怀百姓之誉;是以为暴者必未可使沮,见有罚也。
    故计上之赏誉,不足以劝善,计其毁罚,不足以沮暴。此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
    然则欲同一天下之义,将奈何可?故子墨子言曰:然胡不赏使家君,试用家君发宪布令其家?
    曰:“若见爱利家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家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家以告,亦犹爱利家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家不以告,亦犹恶贼家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若家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辟其毁罚。是以善言之,不善言之;家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之赏,而暴人之罚,则家必治矣。然计若家之所以治者,何也?唯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家既已治,国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国之为家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家,而非人之家,是以厚者有乱,而薄者有争。
    故又使家君总其家之义,以尚同于国君,国君亦为发宪布令于国之众,曰:“若见爱利国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国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国以告者,亦犹爱利国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若国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民见善者言之,见不善者言之;国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
    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矣。然计若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国既已治矣,天下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天下之为国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国,而非人之国,是以厚者有战,而薄者有争。
    故又使国君选其国之义,以尚同于天子。天子亦为发宪布令于天下之众,曰:“若见爱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天下者,亦以告。”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亦犹爱利天下者也,上得则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天下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天下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
    是以遍天下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见善、不善者告之。
    天子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赏而暴人罚,天下必治矣。然计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
    唯而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5]。天下既已治,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
    故当尚同之为说也,尚用之天子,可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诸侯,可而治其国矣;小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
    是故大用之治天下不窕[6],小用之治一国一家而不横者,若道之谓也。
    故曰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独子墨子有此而先王无此?
    其有邪,则亦然也。圣王皆以尚同为政,故天下治。何以知其然也?于先王之书也《大誓》之言然,曰:“小人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此言见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犹淫辟者也。
    故古之圣王治天下也,其所差论以自左右羽翼者皆良,外为之人,助之视听者众。
    故与人谋事,先人得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光誉令闻,先人发之。
    唯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古者有语焉,曰:“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夫唯能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
    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
    千里之内,有暴人焉,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之。故唯毋以圣王为聪耳明目与?
    岂能一视而通见千里之外哉?一听而通闻千里之外哉?圣王不往而视也,不就而听也,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何也?
    其以尚同为政善也。是故子墨子曰:“凡使民尚同者,爱民不疾,民无可使,曰:必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贵以道其前[7],明罚以率其后。为政若此,唯欲毋与我同,将不可得也。”是以子墨子曰:“今天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尚同之说而不可不察。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注释】[1]辟:通
    “避”。[2]择:为
    “怿”字之误。[3]说:通
    “悦”。[4]辟:上疑脱
    “不”字。[5]而:通
    “能”。[6]窕:不满。[7]道:通
    “导”。【译文】墨子说:天下的王公大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富足,人民众多,政治安定。
    但却不知道以尚贤作为对国家百姓为政的原则。王公大人从来就不知道尚贤是政治的根本。
    如果王公大人从来不知道尚贤这一治理政事的根本,我们就不能举出事例来开导他吗?
    现在假定这里有一个诸侯,在他的国家治理政事,说道:“凡是我国能射箭和驾车的人,我都将奖赏和尊贵他;不能射箭和驾车的人,我都将治罪和贱视他。”试问这个国家的人士,谁高兴谁害怕呢?
    我认为必定是善于射箭驾车的人高兴,不善于射箭驾车的人害怕。我曾顺着前一假设进一步申说:“凡是我国忠信之人,我都将奖赏和尊贵他;不忠不信的人,我都将治罪和贱视他。”试问这个国家的人士,谁高兴谁害怕呢?
    我认为必定是忠信的人高兴,不忠不信的人害怕。现在对自己的国家人民采取尚贤政治,使一国为善的人受到勉励,行暴的人受到阻止,大之行使政治于天下,使天下为善的人受到勉励,行暴的人受到阻止。
    我以前所以看重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面对民众发布政令以治理人民,使天下为善的人可以受到勉励,行暴的人可以受到阻止。
    这就是尚贤,它和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是相同的。而今天下的士君子,平时言谈都知道尚贤,而一到他们面对民众发布政令以治理人民,就不知道尚贤使能了。
    我由此知道天下的士君子,只懂得小道理而不懂得大道理。怎么知道这样呢?
    现在的王公大人有一只牛羊不会杀,一定去找好的屠夫;有一件衣裳不会做,一定去找好的工匠。
    当王公大人在此之时,虽然有骨肉之亲,和无缘无故得到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如果确实知道他们没有能力,就不会让他去做。
    为什么呢?因为担心损失自己的财物。当王公大人在此之时,尚不失为一个尚贤使能的人。
    王公大人有一匹病马不能治,一定要找好的兽医,有一张坏弓拉不开,一定要找好的工匠,当王公大人在此之时,虽然有骨肉之亲,和无缘无故得到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如果确实知道他们没有能力,就不会使他去做。
    为什么呢?因为担心损失自己的财物。当王公大人在此之时,尚不失为一个尚贤使能的人。
    但一到他治理国家就不这样了。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无缘无故富贵以及面貌美丽的人,就举用他。
    如此看来,则王公大人爱他自己的国家,还不如爱他的一张坏弓、一匹病马、一件衣裳、一只牛羊?
    我因此知道天下的士君子只看到小处,没有看到大处。这就好像一个哑巴去充当外交人员,一个聋子去充当乐师一样。
    所以古代圣王治理天下,他所富所贵的,未必是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和无故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
    所以,从前舜在历山下耕田,在河滨制陶器,在雷泽捕鱼,在常阳烧制石灰。
    尧在服泽之地得到他,立他为天子,让他接管天下的政事,治理天下的人民。
    从前伊尹是有莘氏女的私臣,让他作厨师,汤得到并举用他,立他为三公,使他接管天下的政事,治理天下的人民。
    从前傅说住在北海之洲的牢狱之中,穿着粗布衣,围着绳索,像佣人一样在傅岩筑城,武丁得到并举用他,立他为三公,使他接管天下的政事,治理天下的人民。
    由此看来,从前尧举用舜,汤举用伊尹,武丁举用傅说,难道是因为他们是骨肉之亲、无缘无故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吗?
    那只是仿照他们的话去做,采用他们的谋略,实行他们的主张,从而上可以有利于天,中可以有利于鬼,下可有利于人,所以把他们选拔上去。
    古时的圣王既已明白了尚贤的道理,想以此为政,所以把它写在竹帛、雕在槃盂上,相传而遗留给后世子孙。
    在先王留下的书《吕刑》中这样记载:王说:“呵!来!有国家有领土的人,告诉你们用刑之道。在现今你们要安抚百姓,你们除了贤人,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除了刑罚,还有什么可慎重的呢?还有什么考虑,不能达到呢?”能选择人而敬重叫作刑,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就可以达到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可以通过尚贤而达到。在先王之书、老人的话中这样说到:“寻求圣人、武人、智人,来辅佐你自身。”这是说先王治理天下,一定要选择贤能的人,做他的僚属辅佐。
    现在天下的士君子,都希望富贵而厌恶贫贱。试问,你怎么做才能得到富贵而避免贫贱呢?
    最好是做贤人。那做贤人的道理又是怎样的呢?回答说:有力气的赶快助人,有钱财的努力分人,有道的人勉力教人。
    如此,饿的人就可以得到食,冷的人就可以得到衣,混乱的就可以得到治理。
    如果饿的人可以得到食,冷的人可以得到衣,混乱的可以得到治理,这就可以使人各安其生。
    现在的王公大人,他所富的所贵的,都是王公大人们的骨肉之亲、无缘无故富贵以及面貌美丽的人,这样的人怎能一定聪明呢?
    如果不聪明,让他治理国家,那么国家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天下的士君子,都希望富贵而厌恶贫贱,可是你要怎样才能得到富贵而避免贫贱呢?
    (他们必定)说:最好是做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无缘无故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
    然而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无缘无故富贵者以及面貌美丽的人,却并不是学得到的。
    假使不知分辨的话,即使德行醇厚如禹、汤、文、武,也不会得到任用;而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即使是跛、哑、聋、瞎,乃至暴虐如桀纣,也不会加以抛弃。
    因此,赏的不会是贤人,罚的不会是暴人。他所赏的人是没有功的,所罚的也是没有罪的。
    所以使百姓人心涣散,阻止他们向善:怠惰他们的肢体,而不相互勉励帮助;使多余的财物腐臭变质,而不相互资助;隐藏自己好的学问,而不相互教导。
    如此,饥饿的人就不会得食,寒冷的人就不会得衣,混乱的状况就不会得到治理。
    所以从前尧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汤有伊尹,武王有闳夭、泰颠、南宫括、散宜生,从而天下太平,人民富足。
    因此,近的人安于其居,远的人前来归附。凡是日月所照、舟车所至、雨露所滋润、谷食所养活的人们,得到这些贤人,无不相互劝勉和鼓励。
    假如现今天下的王公大人及士君子,心中真想行仁义,求做上士,上则想适合圣王之道,下则想符合国家与百姓之利,那就不可不认真考虑尚贤这一说法了。
    (总之),尚贤是天帝、鬼神、百姓的利益所在,也是政事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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