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深渊

第三十二章-稻香与薄荷烟


    这个假仁假义的家伙!我连忙码字“不用了!你这个……”,转念一想又删掉——还是决定不回他了,揭穿他伪善的嘴脸,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早之前我还真以为赵乾明至少是个不会伤害我的人呢,没想到居然为了钱出卖我?不过也是……凭借短暂的接触,非亲非故的,这能说明什么呢……更何况人家起初答应帮我不就是为了交易换钱么……糟——他不会单凭传输过我文件消息,能通过我的手机定位到我所在的位置吧?
    我在内心安慰自己,应该不会的!他只知道我qq,不知道我电话号码!
    “唉”我在街边重重叹了口长气。
    现在不但无家可归,大道不敢走,就连名单上的名人还都受到了保护,任务被迫搁置……要不干脆回原来跟爸妈一起生活的那套房子?想了想,行不通,那肯定也有警察,毕竟我身份证上写的地址就是那。看来只能去找别的地方落脚了。
    来到了一家破旧的旅馆。
    停了电,老板仍在蜡烛营业。这旅馆有些破旧,看上去像是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那种。不对,现在谁还要身份证?
    “老板,住一晚多少钱。”
    “城区鼓励大学生提前就业活动会议内部重要文件被盗!城区警厅当晚发表声明,调查正在进行……”
    旅馆老板在前台听着电台,说:
    “1500。”
    “1500!?”
    “太多人存款没地花,现在一天一个价,住不住你自己看着办吧。”旅馆老板整个人慢悠悠的,平和的语气里交织着不自知的傲慢。才发现旁边贴墙还坐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像是保镖,他交叉着双手,闭着眼睛。
    电台,“毫无疑问,栤凯城警厅对这起重大的杀戮事件即刻展开调查,以及文件被盗后果做出评估。有关专家称,这些机密信息的泄露,将对城区的治安维护工作带来巨大损……”
    “不用了,谢谢。”我走出店门。
    我不光是付不起这笔住宿费用,而且觉得这里不够安全:
    首先,这老板听电台,有向警察通风报信的可能;再者,这保镖说不定也有向邓毅那帮人通风报信的可能……这下还能投靠谁呢。
    我打开qq,给周旭发消息。问他住哪,能借宿么,江湖救急。过了会,还没回我。周旭这人没坏心眼,就算不答应也会回复消息的。他应该只是没看到吧。
    游荡在街边。遇见瘫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大叔,睡在小孩滑梯里的阿姨,路灯下还有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在哼歌。我不想像他们这样……
    看了一眼qq,周旭还是没回我消息,现在手机电量只有5%了。抬头仰望夜空,红云不覆盖的地方有星星——忽然,回想起还有一个地方。
    ……我来到了那天经过的桥底下。
    没想到,终有一日,还是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这次来比上次更黑,因为已经没人玩手机了。走着进去,希望他们谁也认不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索性直接往更里面去吧,这样好像更安全。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
    暗适应后,见有一个娇小的男孩蜷缩在对面墙角,一言不发,像在玩着魔方,脸上毫无表情。我就这样盯着他看,突然他也看向过来——
    我心头一震!我立马转过头去。
    不单是因为眼神交会的一瞬,被他眼里的某种阴沉所冲击;搞不懂,他是怎么做到只凭直觉就能知道我在看他?
    我稍转过头去,他还在看我……
    我即转回去。难道他认出我来了?不可能吧,这里又没有电视……开始慌了。难道他真的认出来了?我来桥底撞枪口了?
    听到他说“喂。”
    我又转过头来,是想威胁我么?
    “你爸妈也死了么。”
    什么——?
    我疑惑至极,换做是别人肯定是会觉得冒犯,甚至开骂。而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别闹。”突然,我旁边有个人转过身说。接着他又凑过来,安慰我道:“他家刚经历了点事,他现在看谁都是这个眼神。不是冲你的,不用理他。”
    “哦……没事。”我看了他一眼,他鼻梁高挺,眼睛有点像狐狸,长得可帅,肯定是很多女生会喜欢的类型。
    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
    我装作同情地问道:“这么说,他肯定受到了不少打击吧……”
    狐狸凑过来,小声和我说:“那孩子……听说前阵子隔壁县发生了一起火灾,消防车一直没来。火势大概持续了六七个小时吧,才被路人提水扑灭;十几间房屋都烧掉了,其中有一家就是他家。这事有人说是纵火,也有人说是电线短路。总之现场一片废墟,瓦砾无数。当时有些石子还是烫的,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吃了两天尘,刨得手都流血了,也找不到他妈的残骸,只找到了压在衣柜下的一支烧焦的残肢,看上去粗壮,应该是他爸的。后来,那会车站还没停,他无家可归,便随便跟人上了一辆。当时乘票员以为他走私票,不走客运,就让他上了。等叫付钱的时候,他没钱,乘票员又赶了他下来。好在司机好人啊,见他可怜,帮出了票钱。最后他就来到了这。”
    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当时车上还有他们镇的人,带他一块来的。来了之后跟我们说了来龙去脉,叫我们多照顾照顾。他们那帮人昨天刚走,喏,那魔方就是留下给他的。”
    “那些人去哪了?”我好奇问道。
    “栤凯城。”
    “……”瞬间不好奇了。
    我又看向对面那个瘦骨嶙峋,手一直在抖的老头。
    他注意到了,说:“你别多想,他本来就流浪。这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少吃一口饿不成瘦子。”
    “那,那两个人呢。”我指着另一头,“其中一个怎么披着个棉被,所有人离他那么远。”
    “没办法,他一直咳嗽,有人说他是肺结核,没赶他走已经算不错了。好像这两天还发烧了吧。旁边那个给他拍背的是他妈。”
    那个阿姨默默无言地帮他儿子拍着背,让人看了心痛又哀伤。我心想怎么区分肺结核还是肺炎?能不能帮到他们?
    在脑海搜索一番后,自知自己那点从我爸妈那蹭来的医学小常识,在末日面前简直杯水车薪,救不了人,就别卖弄学问了——诶不对——“发烧得放热”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啊!没忍住,我还是决定过去劝说。
    狐狸见我起身,也跟着过来。
    见那男生一直在棉被里隐忍着闷咳,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赶走,所以不敢咳得太响。
    我蹲下:“阿姨你好,发烧盖着棉被,只会让体温升高,行不通的。我妈是急症室护士,她跟我说过。”
    她眼神半信半疑。
    我继续解释:“发烧,不是因为体内发热出不了汗引起的,而是我们体内的细菌在打仗——捂被子,这就本末倒置了啊。虽然……升高体温确实可以放缓病毒繁殖什么的,还能活跃白细胞?——但这个方法,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很容易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捂出更严重的毛病就不好了……所以建议发烧的时候,肯定是不能强行出汗的。”
    听我这样劝,阿姨披开被子——“那你说怎么办!”
    她一脸惆怅,又很着急。
    “赶紧去医院吧……”
    “去过了啊,医院早关了……”阿姨脸色变得更加的愁眉苦脸。
    “怎么可能?我之前路过,看到医院的招牌还亮着,那个红色的十字架。”
    “真的,都去过了。你看到还亮着的时候是多少天前了啊?”
    “四五天前吧……”我看了看狐狸。
    狐狸摇摇头。
    “卧槽,我还以为至少医院有在运作呢,印象中医院有专属的发电机啊。”
    狐狸:“听说早些天,住院的人都跑出来了,坚守岗位的医生护士见不值得,也都走光了……”
    阿姨无奈补充道:“还有一些有精神病的也被放出来了。傻子,疯子,走到街上见人就打。”
    那好吧,“不好意思了,没帮到你……”
    “没事,谢谢你!帮到了,不捂了!”
    我回到原位坐下。
    狐狸见我落寞的样子拍了拍我,还狂扫我头发:“你很好了,都没人愿意跟他们说这些。想不到你还懂这么多啊。”
    我仰头问:“他爸呢。”
    他边说,边坐,“去药店拿药去了,应该是今天一大早就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嗯。”
    见鞋带松了,我把两边都解开重新绑过一轮。
    这时,或许狐狸看见我脏兮兮的样子,问:“你要不要洗衣服什么的,不介意的话,直接去河边冲个澡也是可以的,这里都这样。”
    我犹豫一番,想起那钓鱼的跟我说过那里出过尸体……总觉得阴森森的。加上,今天跟徐杰干架的时候,也相当于洗过了,还是算了。
    “——今天还算干净,等想洗再洗吧。”
    “行。”
    见他地上有许多的烟头。
    我问:“你抽的?”
    “嗯哼。你抽么。”
    “抽。”
    我原打算说不抽,但好像说抽会显得酷一些。
    他听后,好像不太信:“真的?你会抽么。”
    “我抽过中华和电子烟。”
    “那这种呢——”他递了一支烟给我,看上去好像跟平常见的烟不太一样,更加细长,烟嘴上还有一圈蓝色的框。
    “这是什么。”
    “你试了就知道了。”
    他捏了一下烟头,好像有东西“嗒”的一声。然后把火机给我。
    我接过,点上,吸了一口。
    ——好神奇,口腔瞬时溢满了冰凉的气息。我疑惑看向他。
    “你没抽过薄荷烟?”
    我笑着摇头:“没……”心想,这几天我真是有幸把市面上常见的几种烟种几乎都尝个遍了,就差雪茄了吧。
    他又拿出来一支电子烟,说:“我原本只抽电子烟,但这玩意儿没电了,吸不出来了,这里的人,烟都快让我借完了。”
    我笑着搜起书包,不做声。
    “在找什么啊?”他语气里藏着期待。
    “在家……”突然没劲了。
    “什么在家。”
    “前两天捡了一根,跟你这个一模一样。”我指着他这根电子烟说。
    “捡来的啊?那算了吧。”狐狸面露嫌弃的笑。
    我哼哈两声,“好吧……”随即,见他那根电子烟的底下有个口,我又指问道:“这口是干嘛的。”
    “充电口。”
    “充电口?充电宝能充吗?”
    “能啊。但是得线和充电宝都有,而且线要那种C头的,跟手机的一样。”
    “我还真有……”
    “嗯?”他期待地望向我。
    我低头翻了翻书包。好家伙,只找到线,没找到充电宝……
    ——!!!
    突然想起一个人,我猛地起身。
    ——“你去哪?”
    “等会和你说!”我向河边跑去。
    出了桥洞,沿着河边的小路继续往前走——记得,上次那个在这钓鱼的人,他借走了我的充电宝——四五天过去了,不知道他还在吗!
    没人……
    我叹了口气。
    这里只有黑暗中发出微弱的流水声,两侧树叶的沙响,还有月亮被红云遮住的一份残念。
    ……
    狐狸见我回来,什么也没说。
    我印象刚才翻书包的时候,摸到两根软泥一样的东西。接着,把它们掏出来。噢,原来是在商场的时候捡到的白蜡烛,一直藏在夹层里,忘拿出来了。
    我转过身,问狐狸:“借我火机。”
    他扔了给我。我点燃了一根蜡烛,桥洞瞬时烘出了一道暖光,打在厚实灰色的墙上,一丛丛的爬墙虎也泛起熠熠闪光。陆陆续续,所有人都看向这边,喃喃细语。
    我把蜡烛放在中央过道的石墩上,这样大家都能分享到光。
    狐狸先是对我笑着伸出大拇指:“可以啊。”之后他就一直看向烛光发呆了。我才发现他的黑眼圈这么重。
    没过多久。刚才那个阿姨,坐在地上,边轻拍他儿子的背,边对着烛光哼起了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
    不过一会,其他原本和她保持着距离的另外几个阿姨,也都跟着她唱了起来。
    “真好啊,”我发出感慨,“要是吉他在就更好了……”
    狐狸一旁听见,皱起眉问道:“你会弹?”
    我点头:“会一点。”
    狐狸起身离开,听见他在不远处说:“老张,吉他,吉他。”
    居然真的有啊——狐狸抱了一把吉他给我,我弹了一下,琴弦已经走音了。我凭着“从1弦开始,逐条琴弦去找同音mi”的方法,把音大概调了回来。
    狐狸见我弄得差不多了,帮我又在近处,点燃了第二根蜡烛。
    我弹起《稻香》的前奏……很快,被吉他声音和更强的烛光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桥洞内壁墙上到处是人走动的影子。
    我小声哼唱着:“——对这个世界如 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 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 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
    当我开头唱第一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一起跟唱起来——
    “请你打开电视看看
    多少人 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
    我们是不是该知足
    珍惜一切 就算没有拥有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 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 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 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 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 回到最初的美好……”
    弹间奏的时候,有人吹起口哨。
    大家脸上映着蜡烛,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今夜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演奏者,用“廉价蜡烛,无价温情”作为主题,举办了一场桥洞之中的小型音乐晚会。
    ——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 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 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 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 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 回到最初的美好”
    ——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 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 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 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 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 回到最初的美好……”
    ……半夜,迷迷糊糊醒了。桥洞夜里晚风频吹。
    察觉自己上半身靠在冰凉的石柱面上,好像今晚跟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看了看四周,狐狸靠着墙一动不动,还把一件大布,分了我一半裹上。我伸进裤袋摸了摸匕首,还好没丢。感叹,今天真是漫长啊。
    尝试着继续睡去,但听见好多人同时在打呼——尤其是那个浑身酒气的酒鬼,他打的呼声像是裂变式的,比打雷还响,加上桥底还有回声。睡不着了。
    见还以为狐狸已经睡着了,兴许他见我乱动,伸出一只手过来摸着我的头,时而顺毛,时而用极轻的力度拍着我的脑壳。我没有抗拒,反倒把头慢慢靠近他身旁,体会着,一种不以言表的体贴和照顾。我的心中泛起点点温暖。幸好是黑夜。要是大白天这样,肯定会特别奇怪……不禁又想,要是我能有个像狐狸这样的哥该多好……想着想着,像再次地掉进了梦乡,冬裂的心头上,被浇下了一公斤的暖汤……当然…当然……我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错觉…错觉罢了……比起这样不实际的……暖冬般的景象,反倒更像是现实中的某人……正被施展着某种魔法,困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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