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西

    二当家李华办事从来是踏实而认真的。
    当天晚上，他便出去走访故友。邹克侠、李猛、何心亮和既壮四个人没谈出什么正经事。这是四个浑人，本来他们从来就没有正经过。但不约而同的，四人都看中了郑和宝船。
    倒是海上雄鹰周闰的一番话很有想法：“二当家，我坚决主战！你看，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虽然，我们小瀛洲岛一方的人数与郑和水师差不多，但是，对方毕竟是久经训练的正规劲旅。
    就我来看，假如两军光明正大地对阵厮杀，那么，我认为我们必定有败无胜。
    我不是惊悚人心，而是就事论事。
    所以，我以为，若想战胜大明水师，那我们只能偷袭。如同上次偷袭靖海港一样，出敌意料，一举奏功！
    但具体如何动手，我还没有琢磨透。
    二当家，您容我点儿时间，我要好好地思量一下，等到了初七那天，我再同您详谈。”
    二当家很满意，感到这趟没白来。
    次晨，二当家李华泛舟海上。
    上午，李华去红花岛拜访老朋友赵虎，二人畅饮了一番。下午，二当家到绿叶岛探看故交李旺，两人大喝了一顿。
    这两位头领相处的一直不和睦，二当家与他们二位的关系却都相当不错，两人针锋相对之时，李华常常在两人中间和和稀泥。但赵虎、李旺两位头领今天却相当默契：想法没有，只有酒肉。至于郑和宝船上的财宝，还是抓紧搬到蓬莱峰上最好。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二当家李华披着一身紫色的霞光满腹而归。
    晚上，二当家安排下了一桌酒，派人将谢小川、王十三、吴不可、朱不能四位头领请来小聚。
    酒桌上，五人的话题自然就谈到了面临的艰难选择。
    水鬼吴不可是个狠角儿，他出了个主意：“二当家，干吧!
    您知道我水性好。我打算先选二百个水性好的兄弟，在开战之初，我带着他们潜到对方的船底下，先凿沉郑和十几条船，那么，郑和水师就将未战先乱。
    这么干，可以收到扰乱对方军心的效验。”
    二当家李华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就悄悄地记在心里。
    至于谢小川、王十三、朱不能三位头领很支持吴不可的建议，至于其他的，则一问一摇头，没有说出任何有新意的想法，但义气可嘉。无论是战，还是和，这三位都表示会坚决跟着大当家。
    大当家陈守义听完二弟的回报一点儿都没感到惊奇。风险大，利益才会更大。在目前有机可乘的情况下，如果放走了郑和水师，那么，弟兄们都将抱憾终生。
    实际上，对于人来说，贪欲经常会战胜理智。
    终于来到了腊月初七。
    这一天，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小瀛洲岛大当家陈守义大摆宴席，大宴众家头领。
    辰时近半，诸位头领们陆续来到了聚义大厅。
    大当家、三当家都还没有出来，只有二当家李华在招呼着弟兄们。
    几个从人跑前跑后为众头领奉茶添水。头领们之中平日里脾气相投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堆，都在低声地商量事情，根本就没有人大声喧哗。
    二当家李华靠在椅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陪在身边的李旺闲聊，他的一双大眼睛却在悄悄地留意着众位弟兄们的神情。
    李华看得出来，面对着平生最大的一笔天字号的生意，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渴望。但是，每一个人却又都在竭力克制着内心冲动的欲望，努力保持着平静，就像一张已经拉圆了的硬弓，只待惊天一发。
    二当家很满意。
    人么，只要你有欲望，就不会缺乏向前的动力。
    今天这桌酒，大哥很费了一番心思，大哥想的就是激发起弟兄们的斗志，共同来迎接这场数十年来最大的挑战。
    “既然弟兄们都选择了决死一搏，那就搏他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哪怕流的是我们自己的血。
    此刻看来，肯定行。
    就眼前这种一触即发的气势就不是寻常盗伙所能比拟的,拿下郑和水师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二当家李华自顾想着心事。
    午时将至，二当家吩咐摆酒。
    待酒菜全部上桌之后，李华招呼众位头领入座，随即吩咐人去请大当家。
    只过了片刻，大当家陈守义、三当家陈运来就从后面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众头领起身迎接，三位岛主入座之后，头领们重新就座。
    众头领看得出来，大当家陈守义今天的精神头儿特别足。大当家先朝众人微微地一笑，鹰眼之中罕见地飘出了一缕柔情与温暖，瞧得众头领全部都是一愣。
    大当家脸上的笑容依旧，他心平气和地说道：“今天，我请弟兄们来喝酒，就是因为最近郑和招安的事情让弟兄们都费心了，所以，当大哥的就要犒劳犒劳弟兄们。
    大家的想法，二弟都同我说了。包括我们三人在内，小瀛洲岛上一共有十四位头领，所有人全部赞同与郑和决战！”
    说到此处之时，大当家陈守义站了起来，他的一双鹰眼之中放射出了闪闪的凶光——这才是众家头领们熟悉的大当家。
    在陈守义的目光里，众头领不由自主地都挺了挺腰杆儿。
    大当家当即提高了声音继续说下去：“弟兄们，我们只是一伙海盗。
    在王侯将相们的眼里，我们只是一群杀人越货的乌合之众罢了。但是，我们却有勇气挑战冠绝天下的郑和水师，这需要何等的豪情？
    今天这第一碗酒，就是为了我们弟兄们的豪情与勇气。
    来，干！”
    大当家端起酒碗，冲弟兄们一一点头示意，然后，所有人一饮而尽。
    大当家是个干脆人，待弟兄们坐下之后，他就立刻开说：“这几天，我和弟兄们一样，每天都在和二弟三弟筹划破敌之策。
    实话实说，我们三人也都认为，正面对敌迎战郑和水师，我们小瀛洲岛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是，我们是海盗。我们每天都在风浪之中往返，在生死之间穿梭，我们什么时候怕过风险？
    正面对敌没有胜算，我们就可以侧面偷袭。正是凭借出其不意的偷袭，我们一举便摧毁了榜葛刺王国上下所有人的斗志；也只有依靠出敌不意的偷袭，我们才有可能战胜无敌于天下的郑和水师。
    现在，郑和水师就驻扎在我们昔日的福地——靖海港。接下来，就看我们弟兄们能不能复制出一场同样的胜利。
    我对弟兄们很有信心！
    来，为了必胜的信心，弟兄们再干一碗。”
    此时，匪首们都感到热血上涌，谢小川、吴不可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大声叫好。
    座中所有人举碗喝干之后，都望向了大当家。
    大当家陈守义猛然间提高了声音，大声喝道：“我们是海盗！是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的海盗！是没有将来的海盗！”
    喝到了这里之时，陈守义面前酒碗之中的酒已经溢了出来。
    座中的匪首们都一动不动，全都在不错眼珠儿地望着大当家。
    陈守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他高声说道:“但是，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将来。”
    言至此处，大当家环顾一遍众人，随即，他的口气又平缓了下来：“今天，当年从中原西来的老弟兄们差不多都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大家都熬过了知命之年，我们都已经老了。
    但是，我们却还过着在刀头上舔血的生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呢？
    就是现在，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我们所有人正面对着这辈子最大的机会——战胜郑和，取榜葛刺之地，建立属于我们弟兄们自己的国家。
    到了那时候，我们所有人就不再是海盗，当然，也不必日夜搏命于海上，我们所有的弟兄们将在一起度过安逸的晚年。
    这就是我陈守义的梦想，也是我这个大哥为你们谋划的将来。
    来，为了梦想和将来，我们弟兄们再来一碗。”
    众头领大声叫好，纷纷起身举碗向大当家致意。大当家满面笑容，意气风发，招呼着弟兄们一起饮尽了第三碗酒。
    大当家陈守义当先就座，众头领也纷纷归座。
    二当家李华吩咐从人们给头领们斟酒，一边儿招呼弟兄们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