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沉佥

第130章


西突厥军被蒙鼓中,拳然不知吐谷浑为何忽然来犯,慌乱中一番大战,死伤惨重,待猛然醒悟过来,方知中计,连忙急急鸣金叫停。西突厥戈桑烈汗命次子速鲁亲往拜见吐谷浑赞普,竭力辩解,此乃中人狡诈,使出离间之计破坏两部友盟。
然而,吐谷浑守军言之凿凿,亲眼看见偷袭者着胡服、举胡旗、分明是胡人马军,吐谷浑被截走的冬资又全在西突厥辕营之内,真可谓是人证俱在,物证俱全,叫人百口莫辩。吐谷浑赞普一怒之下与戈桑烈斩角断义,反向天朝请降祢臣,要与凉州军联合对付西突厥。
白弈得讯大悦,即刻上表奏请,封吐谷浑赞普为河源郡王,又以宗室女册封金城公主,嫁与赞普为妻。
和亲公主的凤辇赞普躬亲大礼相迎之下,乘着烽火狼烟驶向吐谷浑宫殿之时,曲突厥戈桑烈汗恼恨怒急,亲率大军全数出击,以流火大弩强攻凉州一日夜。将近黎明夜色最浓之时,终于渐渐偃旗息鼓,向着北方撒去。
戈桑烈毕竟是称雄西北草原的霜主,这最后一搏看似凶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并未出动全力,图的不过是一咬之威,以保撤退顺利。天候重压,痛失臂膀,他再不能拖着十数万大军远征,只得忍痛暂时舍下被囚凉州城内的长子,先撤回三弥山牙庭,再做长远打算。
白弈立在城头,远观胡人退势,当即点了三元大将,调三千精骑为前锋开道,步军三万余跟进,命他们带十万军旗,张足声势,乘胜追击,只许败还,不许全力求胜。
果然,这三万兵出,一相接触,西突厥军早有防备,戈桑烈汗亲自断后压阵,立时汹涌反扑。三万凉州军虚战一轮便即败退回撤。戈桑烈亦不反逐,自领部下,全力挥师北还。
那三万凉州军方才回城,城内白弈却早已点齐军将两路,仍各三万,严阵以待,只待三万先遣归城,即刻出击,仍旧是精锐马军开道,步军携辎重火器跟进,形如双刃,直插胡狄背脊。
先虚后实,以虚兵破敌戒备,以实攻敌不防。
六万将士积蓄了数月的愤恨与热血一朝得以宣泄,立刻以爆裂之势向敌军扑去。这真正出兵首战的一鼓作气,将一个燃烧的“杀”字震在了西北辽阔的大地之上。
戈桑烈汗到底未曾料到,凉州军首次追击受挫之后竟还会再来,而且更加锐不可当,被这六万精兵良将杀得溃不成军,铩羽大败。收拢残部得脱,清点人马,余下四万,一战折损大半。
本以为不过是皇帝的妹夫、胆怯的王侯,却哪知是深藏不露的天生将才,坚壁数月不是不敢应战,而是弭耳俯伏,一朝将搏,犹如猛虎扑山。戈桑烈汗这才知真是轻看了这位初统大军的元帅,在不敢多耽搁片刻,一面火速向三弥山撤退,一面拜书天朝,罪己请和。
但白弈怎可能放过这清剿西北的绝佳战机?又何况蔺姜那三千人先行在外,此时停战议和,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他心知李晗个性软弱,若知胡人请和,必有动摇,索性命人截下胡人议和的书函,杀了那胡使,动员三军,再发檄文,号称十万众,亲率远征,一路追往三弥山,势将这西北家门前的狼窝彻底掏个干净。
果然,蔺姜不负所托,奇兵一支,如从天将,又有高昌阿萨兰汗相助,已抢先一步,夺了突厥牙庭。
消息并不声张,戈桑率部返回才知有诈,牙庭失守,腹背受敌,在大军合围之下被逼至绝境,终于失手被擒于厮杀阵上。汗主被俘,西突厥残兵再无斗志,追随二王子速鲁一同躲进冰天雪地的三弥山之中,至此,已剩不下千人。部落老幼妇孺尽数被俘。
但这毕竟是塞外夷狄之地,绝非久留之所。(非凡“味书”手打)
白弈一面安抚西突厥俘虏,并不将他们囚禁,亦将大军从其牙庭之内撤出,而在三舍之外,安扎连营,一面再三说降速鲁,允其千金,保其封王,仍旧统领旧部族人。但连遭挫败的二王子速鲁已十分谨慎,迟迟未见回应。
白弈见势,不愿拖着十万大军在这冰天雪地里与几百个顽胡拉锯,便命大部先行开拔,大张旗鼓押解戈桑烈班师回朝。留下三万人马驻守,等待皇命处置。
深冬的大草原上满地枯衰,泥土冻结成了厚厚的冰壳,一望四野茫茫。月夜下燃起的篝火不灭,大帐内烧暖的炉火正红,归乡情切的歌声荡在这天宽地广地广里,时远时近,仿佛天籁。
“你说他们当真会来?”蔺姜抱了块米饼,坐在火堆前,米饼烤得金黄焦脆,啃起来嘎嘣作响。一番远徙苦战,风沙暴雪荼毒,他简直已黑红得不像话,乍看一眼,险些要认不出模样来。他三两口将饼揉进嘴里,随便从白弈手里抢了水囊来灌了一口,一尝之下,两只眼里却冒出光来。“竟然自个儿偷着喝酒。”他贪心地又灌了一口,睨着白弈笑道,“你可不能这样啊。大冷天的,禁酒令是谁下的,自己倒先偷着喝上了。”
“我说严禁酗酒,又没说不许喝酒。天冷驱寒的酒水,你自己身上没有?”白弈白了他一眼,
劈手又将水囊夺回来。天寒地冻里,水酒瞬间既凉。他将那水囊又凑到火上烤着,一边缓声道:“我说会来,他就一定来。”
他们在等那在逃的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鲁。
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设下的圈套诱饵,只为引那速鲁自投罗网。试问,为人子者,眼看父亲被囚走,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快去前边盯着罢,我这儿不用你‘看守’。”白弈说着拍了蔺姜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鲁给你颠来倒去的耍了几个来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过来找上你,再去换他爹?”蔺姜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唠叨。
白弈看一眼中军帐外森严戒备,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你蹲在这儿他便不来了?”他说着走出帐外去令道:“天冷风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着我了。”
蔺姜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跺了两下脚把靴子跺实了,抓过大氅披上,摆摆手钻出帐去。
帐外飘雪,几团白絮飞进来,被炉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雾。
白弈看着眼前这霜雪湮灭的奇异景象,将烧热的酒凑到唇边又饮了一口。滚烫酒浆如火,从喉管直烧到脏腑。他将余下酒水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烈蹿得老高。
他就着火席地坐下。即便铺了皮革,地面仍旧寒可彻骨。他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香囊。
这香袋是婉仪做的,临行前,小女儿亲手系在他颈上。但里头装的,不是香草。他将香袋打开来,倒在掌心,看那些晶莹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泽。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终也只得回这残缺不齐的一小撮。
他还记得,临别是婉仪对他说:“怎样都好罢……你先给我好好的回来……”她垂着眼,又委屈又倔强,说什么也不愿流泪。
可是,那个远在天阙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无暇的琉璃。
她也会如此想么?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么?
大概,他本没有资格再做这样的期待罢。
他模糊地笑了笑,怅然将那香袋塞回去,听面前红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筋骨碎裂一般。
远处响起了搏斗声。
几乎同时,三支乌黑弩矢刺破了皮织的帐篷,呼啸着向他袭来。
果然来得准时。兵分两路,算个聪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剑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闪,已见几名突厥人提刀扑入帐中来,杀气腾腾就是一顿乱砍。
白弈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长剑凤起,借力打力,还击得毫不费力。杀人不过头点地,轻轻巧巧,十几颗头颅滚落,血花飞溅时,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宝剑也干净得不着半点血污。
“出来。”他拭着剑锋寒刃,清冷杀气随着剑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剑身上,“我说过,会与你有个交代。但做这等勾通胡贼卖国求荣之事,就是你不对了。”他忽然挥出一剑。剑气荡开,将帐顶撕出一道裂口,一个黑影随着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来。
那黑影翻一个筋斗直起身来,嘲讽地笑着:“大王要杀我,不必寻这等借口。勾通胡贼是有的,卖国求荣没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鲁,他必定亲自来拿你项上人头,怎还轮得到你我在此清净说事?如今速鲁已然落入大王陷进之中,大王不与我个诈降诱敌的功劳,反而要屈杀我?”抬头时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赵灵。
帐外远处,卫军听得喧闹,就要奔来。
“都不许上来!”白弈怒喝一声,震得众卫军再不敢多进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里。他斜剑身侧,紧紧盯着面前这狼一样的少年。那孩子剑拔弩张,眸光中混着杀气与恨意,仿佛浑身的毛刺全都竖了起来一般。一晃眼,影像交叠,仿佛又见当年凤阳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样的眼神,这许多年来竟一成不变。
白弈拧眉冷叹:“赵将军——或许你更愿意我称你卢家小郎?你很命大。”赵灵便是卢灵,当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盐商卢杞之子,一个本应该已被他灭了口的孩子。这是一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种的复仇。
“我确实很命大。你的家将很忠心,只可惜他没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边的。”卢灵冷嗤一声,一把扯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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