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全集（4）

    连绵的雨染青了
    延安的山川田园，
    莴苣、黄瓜铺满郊外
    香甜。
    荞麦、小麦、玉蜀黍长满山巅，
    丛丛密密，只露出
    几座残堡，一塔耸天。
    连绵的雨迷朦了
    延安的山川，
    云雾飞逝，炊烟迅灭。
    狂热的欢呼，
    尽情的享受，
    晚会未曾散。
    风一阵，
    雨一片。
    歌声掩盖了急雨，
    “保卫我们的祖国
    保卫全世界的和平！”
    院中寂静悄无人，
    烛光摇曳不定。
    灯下的人无声，
    沉入了书里，
    沉入了马列的教诲。
    我走进小屋，
    新裱的窗棂天花板
    美的图案。
    这时
    我褪了长靴，
    解开武装带，
    壁上挂了军衣，
    枕下安置短枪，
    顿时有一阵松快，
    千斤的负担轻轻从我肩上滑解。
    七月的风，温柔的
    敲窗的雨，清凉细腻。
    被撩起的青春的心，
    在热忱里失眠了，
    有压抑不住的快乐。
    听呵，这是什么声响？
    洛川的河流瑯瑯，
    延水锵锵带来了
    民间欢唱。
    今年雨水好土地肥，
    汽车送来耕具一大堆，
    红军哥哥又把耕事催。
    你一耙，我一锄，
    田里长了苗呵，
    绿油油，清香四方飘送。
    免了捐税，领了路条，
    今年的丰收，不会白费。
    听呵，这是什么声响？
    风动树枝，
    小鸟在檐下啾唧告诉了
    民间欢腾。
    投票呵，阿黄！
    你写方块字，
    我用拉丁化
    一样。
    张老伯不错，
    李牛儿也可当选。
    大伙儿来吧，
    自己的事，我们自己管。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乐园。
    我们才到这里半年，
    说不上伟大建设，但
    街衢清洁，植满槐桑；
    没有乞丐，也没有卖笑的女郎；
    不见烟馆，找不到赌场。
    百事乐业，
    耕者有田。
    八小时工作，有各种保险。
    那些跹蹀在街头的
    年轻的工人，全来自
    武汉、西安、沪上。
    四方八面来了
    学生几千，活泼，聪明，
    全是黄帝的优秀子孙。
    下定决心：
    “誓死不做亡国奴”，
    学着革命理论，
    学着军事技术，
    锻炼成百战不毁身，
    准备上前线。
    拼将头颅堕地，
    碎骨粉身，
    要挽救危亡，
    收复失地，
    争取民族的荣光。
    健儿们，
    勇敢向前杀敌，
    卢沟桥炮火又响，
    把侵略者强盗杀光。
    武装十万，
    威震过全球，
    历史上写了新的纪录。
    铁的抗日军，日本鬼子也担忧。
    冲破炮火的围墙
    千万重。
    整理包裹，背上行囊，
    刺刀已出鞘，
    愿做先锋，
    十年奋斗，
    只为今朝。
    滴滴鲜血，都要洒在
    抗敌的疆场。
    解放被压迫的民族，
    建立崭新的国家。
    七月的风，自由
    软软地吹，
    飘荡在延安城中。
    七月的风，汹涌
    澎湃在延安城中，
    杀敌的情绪，激动。
    七月的风，腥臭，
    从丧失了的国土
    刮到延安城中。
    失眠的青春的心，
    又被愤怒啃咬。
    穿上靴，
    束紧武装带，
    军衣在壁上消失，
    短枪插在腰，
    冲出了小屋。
    雨仍在空中飘，
    连绵的温柔的
    轻轻在脸颊抚摸。
    七月的延安太好了。
    青春的心
    燃烧着。
    要把全中国化成像一个延安。
    一九三七年七月一日于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