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第15章


  秦瑟瑟看着目光灼灼的杜审言。外婆坟前满天飞舞的灰烬。那张泛黄信笺上刚劲有力的字体。首饰匣最底层摩挲得模糊的信封。
  她站起来走到杜审言面前,蹲下去,扶着他的膝盖。
  “外婆去世的时候,嘴里念着一首诗。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杜审言的脸迅速失去血色,就连视线也苍白起来。
  想翱翔没有了翅膀,想看没有了眼睛,攀爬至顶,一脚踏空摔回起点。明明已经投降,命运还要来耍斧弄钺,不把你逼上死路绝不罢休。一样地绝望。最珍贵的最美丽的,其实并没有失去。你翻尽今生,不放过最小的缝隙,却不料忘了检视掌心。就这么自己禁锢了自己。他用尽力气压抑,秦瑟瑟看见他双手和额角的青筋。
  “我一直……一直……一直以为碧茵她,还恨我……”
  秦瑟瑟握握他的手,站起来离开了客厅,把这里留给他和他的过去。这个时候,她虽然不能原谅,却不忍苛责他。
  
  回到家,秦瑟瑟站在马路边目送杜审言的汽车离开。进门换了鞋子突然觉得屋子里憋得慌,呆站了两分钟又重新穿鞋出门。没地方可去,就在街上闲晃荡,人混到这份上也挺惨的哈,她自嘲地想,更加觉得想念沈天宁。
  正是下班时间,身边的人匆匆忙忙。街角小公园边上有一群老人,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有个胖胖的老太太手里攥着一把抢来的牌,对着坐在面前低头不语的老头正大声斥责,说他只顾着自己玩,不带小孙子也不帮忙做家务,旁边有没事干的人围着劝。
  秦瑟瑟以前不怎么看这种热闹场面的,她脚下没有停,眼睛却看在那个胖老太太身上,几十年以后,自己不知道也会变成这样呢。
  胖老太太骂一通解了气,把满把的牌扔在地下,突然朝老头伸出手,把他歪乱的衣领理整齐,然后把老头拉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一道回家。
  跟他们错身而过。
  秦瑟瑟加快步伐,低着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满眼泪水。
  
第 15 章《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ˇ第 15 章ˇ 
      第十五章
  沈天宁一天好几个电话,从morning call到躺在床上说晚安,估计这两个月结束电话费不会少。有时候他用座机打过来,秦瑟瑟看到来电显示屏上那个亮晶晶的010,心里都有点抖。  这段时间正好没什么事,她经常到去世的南先生家去陪伯母坐上一会儿,或者陪她到外面转转。说起来也挺感叹的,那么好的老人家,两个孩子不怎么争气,在分遗产的时候据说闹得很僵。南伯母一下子老了很多,精神也差了,对坐着,常常情不自禁发呆。那么大的屋子里陈设全都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人。秦瑟瑟也没什么话好拿出来安慰伯母,这里清冷寂灭的感觉让她很难过。  最起码,他还活着。从南先生家里出来,迎着街上夹杂灰尘的微风,秦瑟瑟这么告诉自己。别的不能强求,自己的选择对两个人都好,对所有的人都好。
  那天在别墅外的湖边,杜审言告诉秦瑟瑟,他准备为纪念恩师秦彻举办一个画展,地点就选在秦园画廊,邀请了齐烈,他工作忙,没有时间来参加。
  “不管你最终怎么选择,我都会祝福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瑟瑟,真正内心的选择。”
  可是怎样才算是内心真正的选择?八年前的齐烈,还是八年后的沈天宁?分别的每一天都是一层封条,已经跟皮肉血脉粘连在一起,揭开它或许会付出的代价她想也不敢想。  还是回到平淡的现实生活吧,她不能确定自己的内心,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好。  
  有阵子没见沈天宁来接秦瑟瑟回家,咖啡馆老板的女朋友忍不住过来问,知道警察叔叔出差去了,小丫头热情地邀请秦瑟瑟跟她们一起到郊外去看油菜花。
  “真好看,一大片一大片的。好不好,一起去?”
  油菜花啊。家乡小城周围平坦整齐的田地里,一到这个时候满满全是金黄色的花,一眼都看不到边。远处的农舍象是黄色海洋上浮着的小船。春天百花盛开,如果有两棵深红色的海棠开在油菜花毯里,那种美丽会让她呆呆看上很长时间。
  怎么会忘呢。
  手指在油菜花上轻轻蘸,指尖沾的全是黄色花粉,她咧嘴傻笑着在指头上舔一下,没尝出味来,干脆弯下腰,把一整簇花朵上从张开的嘴边拂过去,扑扑落落的花粉掉下来,除了清香,一点也不甜。
  背着画板的少年嘴里叼根青草,笑咪咪停稳自行车,也利落地跳下田埂。  “馋猫!”他抿着嘴笑得开心,头发刚才骑车的时候被风吹得乱糟糟,她挤挤眼,让他看自己满手的花粉:“看啊,沾得我一身都是!”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朝他扬起脸:“我脸上有没有,帮我擦擦。”  “秦瑟瑟。”他脸上笑意变淡,然后消失,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她清脆地哎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用我的,不要用你的,老不洗,脏死了!”  “秦瑟瑟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他严肃起来,她抓抓头:“什么?你说过什么?”  他从很近,凑得更近,唇边有剃过胡子的痕迹,原来她的齐烈已经成了一个大人。秦瑟瑟突然有点心慌:“你老说老说的整天都在说,我哪记得你都说过什么!”
  他眼睛眨了两下,不知道是花粉飞了进去还是因为有点紧张。捧起她的脸,他喘息的声音也变大:“我说过,等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吻你。”
  她急切想撤步,嚷着:“我还没到十六岁呢!”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手按住她肩膀把她又拉回来,这回紧紧地抱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往她脸上轻轻吹口气。
  “可是我,”他顿住,“等不及了……”
  她紧张地瞪大眼睛,长长两排睫毛一下一下地刷过他垂索的视线,象是清澈的溪流撞上折弯处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弹跳着漫过去,又顽皮地回头张望。
  “你干嘛!”她挣扎两下,嘴唇嗫嚅着咕哝了点什么,离得这么近他都没听清。  “叽咕什么呢?”又蹭蹭她的额头,她咬住嘴唇,先咬住下嘴唇,想想不对又咬住上嘴唇,不知道要把自己一张红红的嘴藏到哪里去。他看了乐不可支,冷不丁在她腰上掐一下,她下意识地张口想叫,正好落入敌军陷阱。
  轻轻柔柔的又有清香,和刚才油菜花拂过嘴唇时的感觉很象,他慢慢抬起头,她胀红了脸,瞪着他,理不直气不壮地低声喊:“救命啊……”
  
  低下头笑出了声,小丫头看见了又催问:“好不好,整天在城市里呆着,偶尔也要到郊外去透透气呀!”
  秦瑟瑟拍拍她的手:“不了,谢谢你,我不能去,没时间,还要赶稿子。”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小丫头还在一脸遗憾地跟秦瑟瑟告别,说好了要多照点照片带来给她看。
  钥匙还没从锁眼里拔出来就听见电话响,光着脚跑过去拿起听筒,沈天宁洋洋得意:“查岗!老实交待,到哪鬼混去啦!”
  秦瑟瑟歪在沙发里,枕在扶手上:“又吃饱没事干了?”
  “说什么呢,什么吃饱没事干。什么鬼培训,整个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你是没看见我现在的残样,你要是见了肯定心疼死!”
  秦瑟瑟笑:“我才没功夫心疼你!我自已心疼自己还来不及呢!”
  “瑟瑟!”他声音明显比刚才小,“瑟瑟,想不想我?”
  “不想。”
  “骗人!”
  “那你呢,想不想我?”拽个靠垫来枕住,换个耳朵听电话。
  沈天宁暖昧地笑两声:“想死了!”
  
  秦园画廊里为纪念秦彻大师而举办的画展顺利开幕,秦瑟瑟也作为大师家属出席了开幕式。这在小城算是一件文化盛事,秦瑟瑟居然在第二天的晚报上看到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配了一张面目模糊的合照。
  杜审言为这次画展颇费了一番心力,来参展的画作大多数是国内很具知名度的国画家新近两年的力作,画展上还有一场慈善拍卖,他带头捐出自己的一幅画,跟其他一共六幅画一起拍得善款若干元,用秦彻的名字在某艺术大学里为贫困学子建立一个助学基金。
  那间艺术大学就在秦瑟瑟生活的城市里,助学基金成立的当天,她不得不再度出席,主席台上如坐针毡地熬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等到领导们结束长篇发言,立刻逃也似地躲进热闹人群里。  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擅长抛头露面的宅女来说,这种活动就是渣滓洞里的老虎凳辣椒水。杜审言体谅她,帮着找了个借口让她提前离开,秦瑟瑟夹起尾巴就跑。杜审言的司机四十多岁,刚到这个城市路不熟,一条又一条的全是单行道。秦瑟瑟不会开车平时也不留意,眼看着一条大路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行进的方向只有公交车道,司机还没来得及调头,警察叔叔的摩托车已经拦在了前面。  司机大叔下车跟警察交涉,带路的秦瑟瑟也怪不好意思地坐在后排座上等,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前排椅背后插袋里插着两本画册样的东西,抽出来翻看,一本是秦园画廊印制的宣传画册,封二上印着秦园小楼的全景,内册是秦彻大师传世不多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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