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雪

    一转眼高考出成绩已经三天了，省里的本科线划出来了，文科一本三百五十五，二本三百三十，本科线的消息才是击倒孙礼念最后一根稻草，之前三百二十二分，还给他留了一丝希望。
    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为了自己能上二本，他日夜跪在地上祈祷，祈祷自己能考上二本，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相信世界有神，他觉得临时抱佛脚有了现世的意义！
    可惜他错了，佛不救人，人自救！
    一夜无眠，孙礼念第二天离开老家，回到了县城，当学校下发的一本二本投档线，他内心的绝望到了顶峰，只差八分，八分啊，八分自己就可以上二本！
    八分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自己数学多对一道填空题，语文多对一道文言文，英语多对几个小题，远不止八分！
    不过一切都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本二本彻底的跟他说再见了！眼瞅招生的报纸，也只剩下三本和大专。
    今年好就好在，自己的还是可以投三本，只不过三本的费用太贵，一年学费一万三，住宿费一年一千二，再加上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年家里就要支出两万多。
    这笔钱对于孙礼念而言是一笔巨款，一笔他不敢想的巨款。
    孙礼念拿到招生报，不敢在舅舅家多做停留，挑了一个只有外婆在家的时候，他灰溜溜的逃回了老家，他不敢面对隔壁的刘云山，也不敢面对自己的表兄弟！
    两年高考，最后的结果还是一事无成！
    对！
    一事无成！
    十九年的努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都化为了泡影！
    孙礼念坐在回家的小巴上，他的心里有一股死寂的灰烬，那是他十九年的希望燃烧后的产物。
    他内心想要喊叫出来，声音到了喉咙再也叫不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呐喊，没有资格大闹，他是全家的希望，全家都在供他读书，时至今日，他给父母的回报是什么，一个三本或者是一个去年就可以走掉的大专？
    咣当一下，一个急刹，小巴到站了，又回到了小镇，今天正巧镇上赶大集，孙礼念眼神慌张，他害怕，害怕遇到村子里的人，农村就是如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己今年二次高考，全村都知道，本来村子就不大，再加上妇女们扯老婆舌，片刻功夫你都能全村出名！
    好在每次赶大集，三蹦子都会停在镇东头，孙礼念顾不得价钱，随便找了一辆三蹦子，说来也巧，正是上次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记性也不错，认出了孙礼念，老价钱，三块钱。
    上了三蹦子，孙礼念的呼吸明显平静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他不敢抬头，生怕遇见左邻右舍。
    老天爷很有意思，最喜欢捉弄人，二里地的路上没遇到熟人，进了村，村东头聚满了人，孙礼念一看见，至少数十人，他心里发慌，一个劲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斗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留下来，现在正值夏季，他着急上火，他的后背很快湿了。
    三蹦子一骑绝尘，一溜烟路过了人群，好在一群老娘们在那里聊天，顾不得进村的三蹦子。
    孙礼念的头低到了极点，他十九岁之前从没低过头，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去县城上学，是全村的骄傲，也是自己的骄傲，所以他平常回家就跟一个大公鸡一样，尾巴翘上天。
    今天不一样，大公鸡没了，他的小尾巴也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被他夹起来了，这时应了一句俚语，夹起尾巴做人。
    入了村也算到了家，三蹦子稳稳的停在了大门口，又是三个硬币，孙礼念像个小偷一样，左看看右看看，左邻右舍都不在。
    呼！
    一口长气出来，他挺起腰板，急赤白咧的进了家门。
    刺啦！
    反锁好大门，他紧张的心情彻底放了下来。
    一扇反锁的大门，如同一堵墙，一堵世外桃源的墙，隔绝了外界的嘈杂，隔绝了外界的嗤笑，隔绝了孙礼念的尊严。
    大门后面孙礼念蹲下，他内心安静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嘲笑自己，再也没人会问自己考的如何，门后是自己的领地，自己可以毫无防备的疗伤了！
    他是一只受伤的狮子，他需要时间来冲淡一切，需要重回自己的巅峰时刻！
    回到家，他没有清闲，第一时间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他如实的说了自己的现状，他想要知道家里什么情况，他不想上大专，他想上本科，哪怕是个三本！
    父亲听了孙礼念的话，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
    随之就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寂静，房间里静的可怕。
    一切如同尘埃落定！
    孙礼念叹气，他哭了，哭的那么撕心裂肺，他知道中考家里花了钱，高中三年，每年自己花销也在五千左右，对于他们这样本不富裕的家庭，现在一年两万的开销，四年就是八万，他们如何负担得起！
    八万可以在县城买一套房，可以买一辆不错的车！
    现在呢，八万对于农村家庭而言是一笔超级巨款，这辈子家里都不一定见过这么多的钱！
    想到这些，孙礼念心里着急、愤怒、羞愧、痛恨，七情六欲在他的身上演绎的淋漓尽致。
    就这样，孙礼念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下午，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活的目的是什么，他在等，在等父母商量的结果。
    好在这种等待的时间不长，晚上七点，父亲的电话打来了，他叹口气说道:“你妈妈不同意你上三本，不过爸爸同意，我看你还是直接报考三本，你也知道，你妈妈是个乡野妇人，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她不知道本科和大专的差别，不过爸爸知道，所以你尽管报三本，生米煮成熟饭，你妈妈也就不会追究了！”
    可是妈妈不同意，家里一年哪里来的两万块供自己读书？孙礼念委屈的说道。
    钱的事你别管了，一年两万的开销，爸爸还是可以负担的起的，咱们孙家九代单传，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你爸爸我当年就是因为没钱考大学，成了我今生的遗憾，爸爸不希望你也这样！
    爸爸希望我们孙家可以出个大学生，你看隔壁的孙嘉城，他不过上了二本，看看他们家在村里，那叫一个风光无限，爸爸也希望咱们家能在村里风光一下。
    听到父亲的声音，孙礼念心中更是羞愧难当，是了孙嘉城比自己还小一岁，现在却已经在盐城上了大二了。
    他现在依然记得二零零七年的暑假，孙嘉城家里，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村里的干部都去他家喝彩，只是因为他考取了二本！
    再反观自己，十九岁了，还没上大学，上了也只是三本！
    父子俩闲聊了几句，孙礼念挂了电话，电话刚挂，母亲的电话随即打来。
    接起电话，母亲一改往日的温柔，随之而来的是一顿咆哮！
    你说你自己，上个大专不行，非要上三本，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上学，家里到处欠钱，你不努力学习，从小到大，哪次考试不是家里花钱的，你再看看孙嘉城，人家从小到大，在村里小学，再到镇里初中，然后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人家都没花钱，你可好了，处处花钱！我们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次听我的，你上大专就行，出来一样找工作！
    三本我们家供不起，你也别想了！
    孙礼念听着母亲机关枪一般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了，无情的回道：“对，从小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我不好，我不上大专，我就要读三本！”
    啪！
    孙礼念吼出心中的怒气，猛地挂上电话！
    然后他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他使劲扇，骂自己无能没用！
    电话声又响起了，孙礼念再也不愿意接了，他需要安静，需要时间！
    七月中旬来了，经过半个月的家庭争吵，孙礼念的母亲终于同意他报考三本了！
    来到学校的投档室，他拿出在家早就看好的几所院校，他打开志愿投报网页，第一志愿赫然是湖北某高校！再看二三志愿，一个是西安，一个是成都！
    为什么所有的志愿都是省外的，对于他而言，经过这次高考，他从一个温顺的小绵羊变成了一只小狼崽！
    他叛逆了，他不愿意留在江苏，不愿意留在父母身边！
    所以他要逃走，逃得远远的，甚至他不愿意回家，投递志愿很简单，一个提交，孙礼念没有去找外婆，他赶着最后一班小巴，回到了农村的家里。
    投递完志愿，孙礼念的心放松了，一切都已注定，剩下的就是等录取通知书，他似乎忘记了高考的耻辱，他又活过来了！
    每一天又恢复到了以前，唯一变化，他的碟片增加了，他需要发泄，每一天他都在疯狂的发泄，直到自己累得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八月初，孙礼念在网吧查到了录取通知，自己的第一志愿被湖北的高校录取了！
    他在家每一天多了一项新的任务就是等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来的很快，八月中旬，一个阴沉的中午，他正在家看小说，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
    他打开门一看是邮政的快递员，他手里拿着正是全国高校统一用的录取通知书文件袋！
    拿着身份证签收了通知书，孙礼念心中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很简单，一张纸，上面写着自己被金融学院录取，然后是九月七日之前报到，其它的就是学校的简介，后面还有一张银行卡，最后一张纸上写着一年要缴纳的费用！
    看完这些，孙礼念拿起电话就给自己的父亲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