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茬

第二十七章 十人之会(二)


    众人所在的小岛移动得越来越快,不久便到了平地岛的下方。
    “诸位请勿走动!”白衣高冠青年及时提示道。
    台上的红衣主教们依然双手交叉合胸,但已经停止了吟唱。
    一阵歌声随即响起,银衣主教叶音纯开始吟唱。
    众人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只听了第一句就被深深感染。她的歌声悠远而空灵,明明唱歌之人就在眼前,但歌声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闻之令人沉醉,说不出的优美深情。
    五位红衣主教胸前亮起了灿灿的白光,白光不断扩散,包裹了所有人。
    这白光甚是神奇,浓郁得可以清晰感受到它的质地。它像一个大大的棉花糖,将众人包裹在里面,慢慢飞向了空中的平地岛。
    歌声、白光、棉花糖,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几位女选手已经深深沉静其中。连那毫无女子气息的阿可莲也闭上了双眼,摆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平地岛是真的平,方圆五里的平面上全是光滑的石板。分明就是一座石峰被人一刀切断,然后把它倒立了过来。
    平滑的地板上没有任何事物,白衣高冠青年示意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道:“下面开始文试,请各位参赛人员进行抽签。”
    一名白衣教士端来一个透明的器皿,里面装了十四粒白色蜡丸。众人分别进行了抽签和登记。
    “第一位,刘成名,请上前。”
    蓉州选手里出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这人眼神飘忽,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不知有啥可取之处能够让他来到沧海。
    “他肯定会成名的。”阿可莲已然给他定性。
    少年走到叶音纯身旁,望了望便缓缓坐了下去,与银衣主教坐在了一起。
    众人面面相觑,蓉州几人已是扭头的扭头闭眼的闭眼,权当不认识他。阿可莲转过头,用手紧紧蒙住了嘴,胸腹间不住颤抖,好像忍耐得十分艰难。
    叶音纯只是微微一笑,道:“请选择一样乐器,天下乐器我这里几乎都有。当然,你如果想用肢体演奏也并非不可。”
    白胖少年摸了摸头,道:“我就吹喇叭吧。”
    众人无语,好不容易才转过身来的阿可莲又转了回去。
    叶音纯拿出一个白色玉牌轻轻捏动,手上多了一只喇叭,管长如手臂,口宽若头颅。问道:“如此可否?”
    “吹得出声就成。”胖子倒也实在,抬起喇叭就准备开吹。
    “烦请选手到场地中央。”白衣高冠青年也是忍无可忍,不得不引领他走到了圈子的中央。
    胖子看了看四周,呵呵傻笑了两声,然后抬起了喇叭。
    喇叭虽已抬起,却未沾口。只见胖子开始吸气,这一口气当真是悠远漫长,看样子肚子大也是有大的好处。
    一直到装睡的阿可莲都快要睡着,胖子终于底气十足了。
    “哔……”
    一个尖锐的响声将正在走神的众人拉回了场间。
    原来他已经开吹了。
    胖子这一吹又是半柱香的功夫,且中间并无任何曲调转折。
    众人无精打采,除了一半人在偷看诸葛秀文外,另一半人便只能各自走神。
    然而,全场依然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仔细倾听,她便是本场比试的裁事叶音纯。
    胖子终于吹完了。他呵呵一笑,还朝众人点了点头。
    台下众人终于又活了过来,目光重新放到了叶音纯身上。诸葛秀文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不少。
    叶音纯看了看众人,柔声道:“诸位是否觉得文试考音律颇为不妥?”
    场下一片安静,其实大家确实有这种心思。想这十人之会乃是数十年一遇的大会,是天下第一道门选拔青年才俊的重要舞台。其文试就应该考治邦理政之道、思辩谋略之才,再不济也该考诗歌辞赋、言语表达。音律之道本就是玩物之技,修身养性尚可,郑重其事未免太过?如果大家都不通音律,像那胖子一般胡吹一通,那比赛岂不是变成了儿戏,还成何体统?
    “诸位可知修道之要义何在?”叶音纯问道。
    没有人敢在此回答这个问题。
    她其实也没有准备让众人回答,自问自答道:“道法本无边,治世之能、谋辩之才终究只是一时之象,于俗世固然重要,但于修道却太过狭隘肤浅。人之根本在于人性人心,此不仅恒久深刻,更隐藏了能够感观天地本源的无限潜能,实比那聪慧才智要紧太多。吾本无才,唯一的本事便是可凭音律略知人心。音律本无高低美丑,诸位凭心而为即可。”
    众人若有所悟,但又不太明白,但毫无例外都非常相信叶音纯能够以音识人。
    “下一位,燕州,姬长风。请上前。”叶音纯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燕州一名冷酷青年走到她面前,抱拳行了一礼。
    “装什么装?以为你装酷姐呆会儿就不打你了?”阿可莲小声嘀咕,引来燕州另外两人怒目相视。
    “请选择一样乐器。”叶音纯点头还礼,微微笑道。
    “我用鼓,大鼓。”
    “八尺战鼓可否?”
    “好,就是它!”
    一樽巨大的战鼓眨眼间便立于圈子中央。鼓架鼓槌一应俱全。
    姬长风瞟了眼四周,将双袖撸至上臂,拿起了两只粗大的鼓槌。
    他闭上双眼,左槌开始缓缓敲击。“咚”、“咚”,像在试音,又像已经开场。
    “摆这么大架势看你怎么收场。”阿可莲的话再次引来了两道杀人的眼光。原来阿可莲看到龙吟与蓉州的美女相识,而燕州三人却一直在偷看那美女,此刻便挺身而出,为兄弟抱打不平。
    “咚、咚、咚……”姬长风连续敲出了十余个单点。初时不觉有异,但从第五个点开始,一声比一声深沉,一声比一声高远。待到十个鼓点之后,一股壮阔、苍茫的气息缓缓散发而出。十余个鼓点敲完后,众人仿佛已经看见一片荒凉肃杀的远古战场。
    姬长风顿了三息,右槌开始敲击。“咚、咚……”,明显力度更大,音段更短。他敲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紧张急促的气势呼之欲出。随着鼓声,远古战场天际两端出现了两支黑压压的大军。
    “咚咚,咚咚……”鼓声变得有节有奏,仿佛大军行进时整齐的步伐。
    “咚!”鼓声停了下来,两支大军已经遥遥相望,正等待着进攻的号令。
    姬长风双手高高举起鼓槌,然后骤然放下。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全岛。
    战斗开始了。
    接下来的鼓声慷慨激昂、惊天动地,似万马奔腾,似刀剑纵横,拔山倒地的力量排山倒海的气势激烈相撞,让人不禁疑心是不是天兵下凡、魔军出狱?不然哪来这般气势呢?
    鼓浪一阵接着一阵,厮杀一泼接着一泼。古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漫山都是血红,高大的战车,威猛的怪兽,接天的狼烟。姬长风双目通红、面目狰狞,手上粗筋暴鼓,全身大汗直流。
    他已杀红了眼,他已停不下来。
    所有人都默默地望着他,有吃惊、有感慨、也有同情。无论如何,没有人再觉得他只会装酷。
    鼓声变得暴躁而杂乱,战场气象已经消失,只剩一个神情可怖的青年在拼命捶打着锣鼓,锣鼓快破了,就和打鼓的人一样。
    “铮!”突然一声古琴响起,虽只拨了一弦一调,但摄心定神之意弥漫全场。琴音所指的姬长风全身一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焦急万分的燕州长辈和同伴快速上前将之扶下。
    一身水蓝长裙的诸葛秀文坐在一方古琴之后。静静地道:“主教大人,我名诸葛秀文,如果没有记错,下一个上场的应该是我,我就用我的古琴可否?”
    “当然可以!有一点大家大可放心,无论是借用还是自备,因乐器原因而减损的音效,我心中自有评判。”叶音纯的话语永远那么自信,可偏偏又让人深信不疑。
    听到两人的对话,众人才知道原来是诸葛秀文救下了走火入魔的姬长风。一时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多亏了她,否则姬长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好厉害的琴,一音定人心啊!”
    “颇有当年诸葛孔明凭一把古琴于空城之上吓退司马昭南百万大军的气势!”
    正在下场的姬长风闻言艰难转身,冷漠的脸上勉强挤出了点真诚,低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诸葛秀文淡淡道:“言重了,顺道而为,请勿再提!”
    众人不禁对这个绝世美人的评价又再度提高了几分。
    诸葛秀文轻抚琴身,缓缓道:“琴名空城,曲名《为何?》,自创之曲,弹唱相携,有辱清听!”
    修长白皙的手指开始抚动琴弦。
    琴声委婉连绵,有如一口山泉在幽谷中蜿蜒,滋润了河边的菜园,又如一缕春风在山野间轻拂,吹绿了山上的果木。众人已置身于一片优美秀丽的山谷,这岂不就是梦中与爱人偕老的地方?
    琴音稍和,柔美的歌声开始响起:
    山泉喂鲜蔬,
    春风绿木芒。
    肥笋生竹林,
    山芍绕奇石。
    细雨打芭蕉,
    蛙声应明月。
    君喜我自乐,
    君悲我自伤。
    美物皆因君,
    美好皆为君。
    琴音开始颤抖,歌声令人心碎:
    难回首,岁月消逝人独留,
    心中话语如今与谁说。
    意难平,情难追,
    不舍如那松风声声吼。
    惟此琴弦解离愁,晨昏常相伴。
    苦乐总相守,酒醒人散余韵悠。
    梦里携君手,湿衣泪滂滂。
    为何与君识?得此冰炭断我肠。
    为何与君识?得此冰炭断我肠。
    龙吟不知二人往事,初听以为琴在写景,再听方知人在诉情。在此本该相聚的时刻,少女一颗相思之情如那沧海之水,竟然已是茫茫而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不自禁间,龙吟泪眼望长空,心中涌起无尽思念。正是应了那句“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琴音已断,歌声已消,场间落针可闻。却道自古情字最断肠,只教男子痴痴凝望,女子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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