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非善茬

    江卓能走能动后，就带着夏明真回了容城。他看得出夏明真好像不大喜欢待在京城，更何况，容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他现在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每天每晚黏着夏明真，甚至去洗手间都跟着，活像条离不开主人的狗，可是另外的，他又成熟了些，知道自己快要做爹了，自己得立起个榜样，省得将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父没发表意见，江母却是一肚子不满与委屈，她不舍得劫后逢生的儿子就这么走了，可拦了，就觉得像是连儿媳妇也一起留下了，所以她只能不吭声，一副让你们自生自灭的架势。
    江卓跟夏明真回到容城，却是又热闹起来了。当初夏明真不辞而别惊煞了不少人，冷不丁的又回来了，跟着江卓，还怀着娃，所有人就都感觉到了离奇。当然了，人回来了，还好好的，那就是好事，所以贾全跟齐玉两人虽然对夏明真当初的行径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欢喜不已。
    贾全跟齐玉两个人绕了一圈又走到了一起，订了婚，婚期在明年五月份。
    齐玉感叹世事无常，夏明真笑笑，心里却也想，谁说不是呢。
    ……
    两人回来时夏明真已经八个月了，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就羊水破了送入产房。
    江卓陪着，看着夏明真痛嚎，整个人比她还紧张。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觉得没用，干脆把胳膊送到她嘴巴，焦急道：“你想不想咬我？”
    夏明真正在用力，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来。助产的大夫也笑，说没见过哪家丈夫这样的。
    最后顺了两个小时，孩子终于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出来后嚎了两下就睁开眼睛不哭了。内双眼，长得像江卓，眼珠明亮倒像夏明真，骨碌碌的转着，仿佛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江卓笨手笨脚的抱在手上，心都要化了，也不忘夏明真，凑到跟前就问长问短，完了还把孩子抱给她看，说：“看，长得像你。”
    夏明真看着新生儿，一颗坚坚硬硬的心也化开了。
    ……
    夏明真坐月子的时候，自己的母亲来看望过一次。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是跟江家的儿子走到了一起，神情有些复杂。夏明真对她淡淡的，江卓看在夏明真的面上没发作，但也没理睬，她觉得没趣，坐了会就走了。来时是买了一对银镯子的，到了觉得太寒酸，就一直没拿出来。
    江家二老也来瞧过一次。江父为人严肃古板，两个儿子出生后就没抱过一次，可是当江卓把孩子塞到他手上时，他却也没退却。并且在低头望着孩子时，脸色还难得了露出了一丝微笑。边上江母蠢蠢欲动也想伸手抱，可想着夏明真看着，就只好冷着脸忍住。
    孩子虽然姓江，但因为母亲是夏明真，她就觉得这孙子跟自己不亲。
    她觉得将来跟自己亲的，也就只有老大家的了。
    江家二老待了两天也就走了，后来也没来过容城。江卓也不在意，当初他们答应他跟夏明真在一起时他们就已经说过了，以后分开两地各过各地互不干涉。江卓倒怕夏明真会有些不开心，心里觉得亏欠，便对她愈发的好。夏明真什么都明白，但都不在乎，她要做的，只是对小江乾更加的疼爱。
    外祖父已经没有了，跟外祖母也是默认的再不往来，祖父祖母虽然健在，但终究不会像别人那样对他，他的爱必然是会缺失的，所以只能由她加倍的补了。
    当然，江家是不可能真正将自己的儿子孙子扔在外面不闻不问的，逢年过节时也会打来电话让江卓回去，但从没提起过夏明真。江卓想两方的隔阂终究在，但他们没说让夏明真一起去，他自然也不会回去。夏明真倒是几次让他回去，等到断奶后，还让他带着孩子一起回去，但每每此时，江卓只能装疯卖傻的缠着，死活不肯离开。
    夏明真见他这样，也就随他了。
    如此一来，等到小江乾两岁了，还不知道祖父祖母长什么样。不过他整天乐呵呵的也不在乎，反正他有爸爸妈妈疼，还有大伯大婶齐玉阿姨跟小蔡叔叔疼。
    京城那边却是有些意见，想儿子，也想孙子，可是江母却死活开不了口让夏明真也一道回来。
    ……
    别人家的孙子孙女早早抱上了手，她好不容易有了孙子，却远在天边摸都摸不着，江母愤懑之下，就又不停催促老大江成。
    她嘀咕着：“老二都生了，你长他那么多岁，还比他们早结婚，怎么也不赶紧生一个来！”
    江成嬉皮笑脸打着太极，她愤懑不过又想去跟儿媳妇念叨，可是大嫂万妮却去了国外，说是度假。江母彻底气坏了，这睡都睡不到一起，哪还能给她折腾出个孙子。
    那一阵子，江成被折磨的苦不堪言，最后借着公事，干脆跑到了容城。容城有已经越来越靠谱的弟弟，有聪慧大方的弟媳，还有可爱的不得了的大侄子，怎么也比在京城没日没夜受了魔音灌耳好。
    江成是真喜欢小江乾，去公司时还要带着。会议室里坐着一溜人开会，他就把只有两岁的小江乾放在他的座位上，一边给他剥橙子吃，一边跟人说着商场杀机。这画面很矛盾很违和，底下人在心底吐槽了一万遍，江成却老神在在，浑然没在意。有时候他爱不释手的，半夜都能跑小江乾的房间把他拐到自己的床上，然后通常小江乾一早上醒来，就会很疑惑的发现枕边的变形金刚变成了他的大伯。
    江成恶意满满，还逗他：“其实大伯就是变形金刚。”
    然后看到小江乾寒毛都竖起来了，就乐不可支的把他顶在自己的脑袋上满屋子乱转，喊道：“我骗你的！”
    夏明真对于江成那么宠溺着小江乾没作阻拦，因为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江成看着笑，其实心里苦。
    ……
    江成不是不想要孩子，原先他的确觉得孩子是个麻烦，可是等大侄子出生后，他的心思就活了。他突然很想也要个儿子，女儿也行，是儿子的话可以跟大侄子一起打架，是女儿的话可以让大侄子保护着，多好。可是当他真心想要孩子时，孩子却始终不来。去医院一查，万妮体质难孕。
    这在当时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可是劈完，他又安然的接受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老二家有就行了。他没放在心上，可是万妮放在心上了。
    她开始忧郁，然后整夜难眠。她甚至对江成说，我们离婚吧。
    又说，反正你也不是爱我的。
    江成跟万妮结婚，确实不是为了爱。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的，很爱很爱，可那女人最终还是走了，因为她的身份并不被家里人接受。那女人是个演员，放在江父眼里，那就是个戏子。女人走的很决绝，他也没有阻拦，他比江卓理性，他知道他违逆不过家里。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万妮。万妮是江父世交之女，知根知底，各种条件匹配，他处了一年，觉得没什么不好，就答应结婚了。反正结婚就是凑合着过。婚后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却也合乎他的要求，他现在就想平平淡淡才是真。
    所以那时候他挺佩服江卓的坚定与执着的，他现在日子虽然过得不错，却早已一平如镜起不了什么波澜了，所以他不介意帮江卓一回，替他争取些什么。后来他争取到了，看着江卓笑得那么幸福的样子，他也替他高兴。
    可是高兴完了，却又有些惆怅。
    如果当初自己也能这么坚持，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而现在，每每看着江卓一家欢声笑语，他就更加会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当然，虽然心底有些遗憾，江成却也不会做些什么。他有责任心，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他可以允许心上起波澜，但不允许那点波澜扩大到可以影响他的生活。万妮说他不爱她，他不否认，但是说要离婚，他不同意。
    那段时间夫妻俩矛盾重重，不是吵得不可开交的那种矛盾，万妮为人优雅知性，从不会破口大骂，她只是很冷静的陈述事实分析利弊，然后给出结果让对方回应。江成不回应，她就干脆收拾东西出了国，夫妻两人分了居。
    江成不敢让自家父母知道这些事，所以一直瞒着，他在想一些法子，让万妮打消离婚念头的法子，同时，他也觉得，让万妮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
    江成原本是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的，可架不住夏明真眼神锐利心思通透，看着他逗着小江乾逗着逗着眼神就黯淡了，便在无人的时候上前询问了一番。
    江成挺喜欢夏明真的，觉得她虽然出身一般，但真当得起豪门媳妇这一身份，而且跟她说话不用担心对方听不懂也不用担心对方泄露出去，所以那天不知怎么的，他就毫无保留的将那点心思和盘托出。
    说完后，还不忘眨巴着眼睛一副走投无路之下讨主意的问道：“弟妹，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夏明真没回答他，只是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不想跟大嫂离婚，是不想忍受家里人的叨扰，还是因为舍不得她？”
    江成当场就被问住了。
    夏明真变笑了笑，又道：“大嫂觉得你不爱她，可事实上，你已经爱上她了，那么，只要让她知道你爱她就可以了。至于孩子，医生诊断说只是难孕，而不是说不能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谁知道哪天就怀上了？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些奔头，大嫂只是觉得没什么奔头了，才会心灰意冷的。”
    末了，她又道：“去找她吧。”
    ……
    那天夜里，江成也失眠了。他想了一宿，终于想通了，然后第二天安排好了一切，就坐上了飞往万妮所在国度的飞机。
    一个月后，万妮回来了。江成紧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仿佛永远都不想分开。
    他们说好一起面对，如果到时候真的没孩子，可以领养一个，当然，如果夏明真答应，也可以过继一个。
    因为已经达成了共识，江成也不再隐瞒着家中二老，而是拉着万妮的手坦言他们俩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成了困难户，当然，为了替万妮兜揽着，他扯了个谎，说有问题的是自己。并且，还把作假的诊断书递到了江母面前。
    江母看着，捂着胸口差点没痛晕过去。
    她觉得这辈子抱孙子无望了，彻底无望了。
    一个生不了，一个生了也抱不着，命苦啊！
    而就想是存心要在她心口上撒盐似的，远在容城的江卓又好死不死的打电话来，说：“妈，夏明真又怀上了，这回还是双胞胎！”
    江母这回是真哭了。
    可是哭完，却抹抹眼泪就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江父问：“你干嘛啊！”
    江母怨气冲冲的回道：“我就是欠她夏明真的！”
    ……
    江母去了容城，带着精挑细选的一个保姆一个护工。双胞胎可不是开玩笑的，听说上回夏明真怀的时候还有些胎位不稳呢，这一个都不稳，两个不得更小心了！她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她这做奶奶的，还不得仔细着。
    江母绷着个脸到了容城的江宅，夏明真开门见了是她，没给吓一跳。却也没喊，只是让开了门。
    江母没进去，先问道：“我在这住下你没意见吧？”她想好了，要是人夏明真说有意见，她立马转身就走。
    夏明真却笑了，只是道：“那我给你收拾房间去。”
    江母看到她笑，心里那口气不知怎么就下去了点，却也不敢真让她收拾，忙拉着她的手道：“我要你收拾干嘛啊，你一边坐着去。”说完，意识到还握着她的手，有点别扭，尴尴尬尬的就甩开了。
    ……
    江母在容城住了下来，到了晚上看到江卓带着活蹦乱跳的大外孙回来，高兴的不行。想要摸摸小江乾的脑袋，又有些不好意思。
    小江乾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母，见到家里有个陌生人，一时有些疑惑，可是很快眼睛弯弯又笑了，并且脆生脆气的喊了一声：“奶奶。”
    这一声喊得人都跟摔进了蜜罐子里，从头甜到了脚。江母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就搂住自己的外孙，好一阵亲。完了，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奶奶啊？”
    小江乾笑着说：“妈妈给我看照片的啊，说这是爷爷，这是奶奶。”
    江母瞅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夏明真，有些不好意思。
    小江乾又说：“奶奶，你们现在都把工作忙好了吗？妈妈说你们是太忙了才不来看我的。”
    江母眼泪就忍不住滋了出来，“忙好了忙好了，以后奶奶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小江乾乐的拍手，“哦哦哦，我奶奶要一直陪着我咯！”说着又跑到夏明真那，拉着她的手就往江母那边带，说：“妈妈！你看！奶奶说要一直陪我了！”
    “嗯。”夏明真摸着他的脑袋笑，却没抬头看江母。
    江母这回却没什么意见了，她忽然发现，夏明真也没那么不顺眼了。论模样，长得还怪周正的。
    江卓在边上站着，却是长长的叹出了口气。
    他恍然觉得，现在应该是否极泰来了。
    ……
    夏明真在江母的精心照顾之下，一个孕期下来，胖了三十斤。
    江母一开始总不满她只吃一点点，后来见她能把自己盛满的饭菜全部吃掉，很是满意。那可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看到人圆润了，更是道：“你原来就太瘦，现在胖点更好看了。你看，现在手上那镯子都不嫌大了吧。”
    镯子是江母一直戴在手上的，价值不菲，刚来的那个月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自己好像还从来没给过夏明真什么东西，想来想去，就干脆把手上的玉镯摘了下来。
    夏明真当时有点受宠若惊，她就觉得她落了小家子气，便数落道：“这算什么，以后整个江家都是你们的，我给你，你就拿着，你是江家的媳妇，难道还拿不得嘛！”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便又支支吾吾的道：“我说话就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夏明真便低着头接过了，还低声的喊了声：“谢谢妈。”
    那是夏明真第一次叫她，江母简直就跟做梦似的，愣了好几秒，才转过头，应了声，“嗯！”
    她本来还以为夏明真这辈子都不喊她了。
    应完又想起自己的老伴，还提醒道：“下次你爸来了记得也叫声，他虽然不说，心里可想着呢。”
    夏明真又是乖乖巧巧的一声“嗯。”
    等到夏明真分娩那天，所有人都来了。江父本来要忙不来的，结果被江母狠训了一通，然后江父就只好姗姗来迟了。
    江卓原本是想生俩女儿的，按他的说法，姐妹花，小公主，多可爱，可是天不遂他愿，生了一儿一女龙凤胎。
    儿子先出来，隔了一分钟女儿才出来。
    不过让他满意的是，两人一模一样，都像夏明真。他把儿子扔给江成抱着，自己抱着小女儿“哦哦哦”哄个不停。
    想想觉得不甘心，又凑到夏明真跟前道：“要不我们再生一回吧，说不定下回就是俩小公主了。”
    夏明真没给气噎过去。
    江母也白眼他，“你以为女人生孩子多容易呢，没见人虚着嘛！”
    江卓见自家母亲维护起了自家老婆，面上无奈，心里却甜丝丝的。
    江父遵循了一下夏明真的意见，也把名字定了，二孙子叫江坤，小孙女叫江讯。末了还补充道：“要是再生，一个叫江麒，一个叫江麟。”
    他认定了夏明真还能生一对双胞胎，并且都是男孩。
    江卓跟着连连点头，江母却是又狠狠的朝他甩了个白眼，“怪不得是父子呢！”
    江成跟万妮则是站在边上笑。江成不羡慕他们，反正他现在也有儿子了。
    经过一番折腾后，万妮也怀孕了。
    ……
    等到第二年的春天，京城的江家就已经热闹的不成样子了。
    江乾满地跑，江坤扶着栏杆跟着跑，后边还跟着胞妹江讯。江成家的儿子江震最小，也不甘寂寞，跟着满地爬，追不上，嗷嗷嗷的乱吼，中气十足。
    江乾答应大伯江成要保护小江震，跑了一圈拐到他身边，往地上一趟，让他趴自己身上。小江震高兴的不行，扭着屁股就要爬上去。
    江坤不干了，放开栏杆也要扑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大哥被抢了。边上守着的大人一看他放开栏杆，紧张的不行，刚要上去扶着，却见他歪歪扭扭的自己往前走了，并且越走越利索。
    是一下子学会走路了。
    走了几步摔了个大马趴，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可是刚要再走，就听后来几声急促的呼唤，“哥——哥——”
    回头一看，见妹妹江讯巴着栏杆，很想过来，可又害怕，正一脸无助的望着他喊。
    江坤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颤颤巍巍折了回去，然后伸出小手拉过了江讯。江讯见自己二哥回来带她了，一咧嘴，笑了，然后松开栏杆就跟着往前走。
    可是到底人小，走了两步一不稳，江讯就要摔倒，江坤一着急，抱着她的腰就跟着一起倒下，自己当起了人肉垫子。
    边上的大人看他那么笨拙又那么真诚的保护着妹妹，都笑了起来。
    ……
    江成跟江卓站在阳台上，听完屋内的欢声笑语，转过了身。
    江成看着远处的繁花似锦，问道：“怎么样，现在心满意足了吧？”
    “嗯。”江卓笑得很开怀。
    江成转过头，眼神中却有了戏谑，“所以你打算一辈子瞒着夏明真？”
    江卓眼睛一睁，“说什么呢！”
    江成锤了他一拳头，笑道：“你还蒙我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失去的那点记忆早就想起来了。上次王秘书问你那段时间批阅的文件怎么办，你不对答如流么？”
    江卓见被自家大哥拆穿了，笑得就有点谄媚，“你可别说出去，你知道的，虽然她现在留在我身边了，但我至今都有些心有余悸。”
    “你想指着这点让她心生愧疚？”江成歪头道。
    江卓低头“嘿嘿”笑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笨蛋。”江成骂了他一句，却也笑着没再说什么。
    他看向远方，心想夏明真那么聪明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阳台后，夏明真手上端着果盘，是要给哥俩送刚切的西瓜吃的，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却是轻轻笑了。
    她想，或许应该跟江卓补个蜜月旅行了。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