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879章 冷风苦雨药杀水


    战争的残酷性,在白从信的手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为了刺激虎广和张忠早点来援,为了麾下兵马不陷入被动,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将萨曼波斯军引到药杀水北岸。
    竟然直接放开了自己的腹地,将老弱暴露在了波斯人的刀锋之下。
    白从信其实是能将萨曼波斯大军堵在药杀水南岸,让两军隔河对峙的。
    但这没什么意义,因为萨曼波斯有四百多万人,背后还有整个天方教作为腹地可以征召神战者。
    而白从信的石国城和鲁三郎目前暂住的白水城只有汉人十一万,统治的胡人四十七万。
    差不多是十倍的差距,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汉人的战斗力远胜萨曼波斯,且由于是武装移民,因此男丁和战兵的比例极高。
    这种情况下,不停的对峙,会让白从信直接被耗死。
    唯有经过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彻底打垮萨曼波斯,才能避免被敌人用体量干掉,进而实现绝地大翻盘。
    而经过了三次中等规模的交战之后,这次双方攻击投入战兵二十万,民夫超过二十万的战斗,就会是决定双方命运的大决战了。
    所以白从信干脆就直接梭哈,为了把萨曼波斯军引到河北岸,断绝他们的退路,直接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九月,渗透过来的波斯小股队伍越来越多,药杀水北岸的汉人定居堡垒不断陷落,王六和陈三郎都被迫去了万历城,因为迎春堡守不住了。
    而且不单是迎春堡,整个万历宣慰使以下十余个堡垒几乎都守不住了,人们拖家带口的退往万历城,集合所有力量来坚守。
    紧接着,万历城以北的北青州等宣慰使的汉民也开始撤退,就连石国城出城十余里就不再是安全地带了。
    虽然汉人们自发组织起来,组成了四五支人数在五百人以上的自救骑兵。
    但全是些十五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老幼,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基本的预警和救助。
    十月,镇胡堡外杀声震天,作乱的胡人们趁着夜色撞坏了镇胡堡西面的小门,近万胡人拿着弯刀、木枪、木棍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如果不是堡垒汉人顽强抵抗的话,就被打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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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胡堡以北三十里处,虎广率领禁军神射镇和西三万户草原精骑七千骑,已经到达两天了。
    面对这种情况,素来以冷静着称的虎广都坐不住了,来回走了几步后,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都囔道:
    “白从信这厮太狠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他这是连镇胡堡都不惜搭上,连自己的前途都给搭上,赌的就是朝廷大军一定会来支援。
    不是时候啊!但也必须要出动了,他白从信死不足惜,但若是镇胡堡中数千汉人被杀,圣人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贼杀才,算你狠!”
    想到这,被官兵称为虎大将的虎广勐地一转身,大手一挥。
    “出兵,剿灭所有变民,捕杀河阳镇以北的所有渗透进来的波斯人!”
    铁骑如同洪流一般的扫过镇胡堡外,城头汉人看着那明亮的银白色三辰旗,欢呼雀跃继而泪流满面。
    参与了的变民惨叫着被无差别杀死,没有参与的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假模假样的跟着汉人一起欢呼了起来。
    所谓的变民不过是些农夫和牧民,他们连铁刀都没有几把,数万人打三千多人的镇胡堡打了两个月都打不下来,能有多少战斗力。
    他们在虎广一万步骑的横扫下,迅速崩溃,虎广擒杀其首领之后,镇胡堡的汉人民兵立刻出城,大肆捕杀这些变民。
    鲜血将镇胡堡外的土地都染成了红色,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实至名归。
    几乎同时,阿布.优素福也准备开始对河阳镇的汉军开始总攻了。
    这位萨曼波斯名将本来寄希望于以少量精骑渗透过去,彻底蹂躏汉军的腹地,断绝河阳镇汉军的后路,逼他们撤退再进行追击。
    是以他一共挑选了超过五千名骑士,其中包含上百尹克塔贵族骑士前去执行任务。
    但情况并未达到阿布.优素福的预期,骑兵们攻陷了很多汉人定居的堡垒,但绝大部分都是他们主动放弃的,五千精骑渗透过去,被他们杀死的汉人竟然只有不到百人。
    其余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到了相当大的城堡中,根本不是几千骑兵能打破的。
    而且汉人还有组建了十分强大的骑兵,一直在保护者汉军的后勤补给线,阿布.优素福多次试图切断,都未能实现。
    至于汉人腹地原属于萨曼埃米尔国的百姓,阿布.优素福已经对他们不报任何希望了。
    因为其中敢反抗的,早在石国城被攻陷的时候,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走成为了奴隶。
    剩下的都是些懦弱的家伙,让他们带个路都吓得要死,更别提一起来反抗。
    嗯,当来自大马士革的贵族军官萨拉尔被宋黑山他们截杀之后,阿布.优素福完全不知道镇胡堡已经闹起来了。
    不然肯定会把所有渗透过去的骑兵都派到镇胡堡去,那样的话,这盘棋说不定就活了。
    但是现在阿布.优素福不知道这个,所以面对渗透战无法取得很好的效果的情况下,阿布.优素福决定直接开启决战。
    目前的情况看来,小股部队甚至就是几千人对决,萨曼波斯军的战斗力完全无法和汉军相提并论。
    那就只能搞大兵团决战,用数量的差距来弥补质量的不足了。
    冬!冬冬!上百面战鼓不断敲响,震的大地都仿佛跟着一起颤抖起来了一样。
    五万二千汉军以河阳镇三万汉军为主力,两翼的野粟岭和两河口各摆了万余军守护大军肋部。
    全部兵马,已经被波斯人压缩到了这个方圆七八里的地方。
    阿布.优素福穿着闪着暗银色光芒的铁甲,头上戴着有护鼻的铁胃,顿项则是跟铁胃是一体的,哗啦啦的垂在两侧,既好看防护力也不错。
    严格来说,阿布.优素福不是波斯人,当然也不是粟特人,他是大食人。
    他的家族,是一个跟呼罗珊的波斯贵族深度联姻的大食家族。
    据说阿布.优素福母亲的祖上,就是那个派兵在怛罗斯击高仙芝,被称为大食韩信的阿拔斯王朝开国功臣,阿布.穆斯林。
    所以,在整个萨曼波斯,阿布.优素福一直对阻挡东方来的异教徒有极强的兴趣,同时也是萨曼波斯国内最为熟悉桃花石帝国的人之一。
    他深知复兴的桃花石帝国之强大,跟清楚的知道,萨曼王室只有举起圣战的大旗,把自己包装成对抗东方异教徒的旗帜,进而得到整个天方教世界的支持,才有希望能保住国家。
    而要让天方教世界知道萨曼波斯的决心和能力,就必须要收复石国城,赶走现在并不是由桃花石帝国全力支持的白从信,再来一场怛罗斯向所有人提供证明!
    宽阔的河湾平原上,微风吹来了药杀水的腥味,阿布.优素福策马而出,在数万精锐兵将面前大呼道:
    “我的兄弟们,两百年前,就在这里不远处,我们祖先在真主化身的率领下,阻挡了桃花石异教徒的入侵,保住了我们的家园。
    而现在,当异教徒再次到达这片他们祖先尸横片野之地,我的兄弟们,这些桃花石人比他们的祖先幸运一点吗?”
    “不会,永远不会!因为英雄的子孙,会再次挫败他们的!”
    一个冷知识,在几十年前,河中地区还活动着一个天方教胡拉米派。
    这是一个十分另类的天方教教派,是阿拔斯王朝哈里发曼苏尔冤杀阿布.穆斯林后形成的。
    这个教派融合了一定的摩尼教思想,认为光明与黑暗两种对立,主张均贫富、反对社会压迫,并且很喜欢玩神启这一套。
    它们认为穆萨、尹萨、穆罕默德和胡拉米派的先知,都是神在人间的使者。
    把被冤杀的阿布.穆斯林视为真主在人间的化身,认为他会在某个时候返回人间,诛杀邪恶,主持正义。
    巧了么不是,别的我张圣人不是很想利用,但是给胡拉米派安排一个先知。
    一个来自东方,由无上天派来的先知,然后领导他们向大食人需要公正和正义,这个还是可以的。
    胡拉米派经过阿拔斯王朝二百年的镇压,现在表面上已经式微了,但是这种教派,天然在民间有众多。
    现在阿布.优素福为了用半个祖先阿布.穆斯林的威望给自己打气,为了忽悠萨曼波斯下层免费为上层作战,将胡拉米派‘放’了出来。
    萨曼波斯人欢呼声传遍了战场各处,但背后的成本,正在成倍的增加。
    。
    。
    “退后,再退三里,鲁震、白从遇、陈廷骁各自领兵在河阳镇外坚守,让波斯人先来攻城!”
    白从信这边,他反倒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因为完全用不着。
    能跟着他白从信走到这里的,不是被曾被称为黄头回鹘的原白氏治下龟兹人,就是从汉地来的武装移民。
    大家都知道,打赢了就是天大的富贵,打输了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根本用不着言语上的动员。
    十月初七,阿布.优素福的大军正式到达河阳镇以西,随即就开始进攻。
    不过阿布.优素福很聪明,他没有直接去进攻在城外拥有两个大军营的河阳镇,而是先去剪除河阳镇两翼,既野粟岭和两河口的驻军。
    野粟岭其实不是一个山岭,而是一个低矮的丘陵地带,两河口则是药杀水北岸两条支流的交汇处。
    阿布.优素福的大军足足有十二万之多,其中披甲者至少有四万,而白从信实际上的甲兵,只有他控制的七千人以及鲁三郎的一千二百人。
    这也是白从信一直采取偏守势的重要原因,虽然汉军战力强大,但面对萨曼波斯来说还是太少了。
    所以必须要谨慎点用,要是阴沟里翻船,很可能会一次将本钱给蚀光。
    波斯军在野粟岭和双河口之间,先选择了野粟岭,因为野粟岭地形相对复杂,可以藏匿一两万人。
    阿布.优素福怕白从信在这里有埋伏,于是先派大将齐亚德率三万步骑前去进攻。
    野粟岭战斗一开始,河阳镇中的白从信就开始调兵试图袭击波斯军后路。
    但是城外的波斯人大营中还有数万大军,加上数万萨曼波斯民夫也可以动员起来,人数多达近十万。
    他们士气正盛,白从信先后三次派军出战,最多一次出动了两万人之多,但还是不能完全击退城外的波斯军,无法安全的前往野粟岭。
    十月十九,野粟岭汉军被迫开始撤退,因为野粟岭太过低矮,又没有大型城池可以固守,领上九千军队中正规的甲士只有两千多,确实扛不住三万波斯军的进攻,只能往北撤退。
    此战一胜,波斯军士气大振,阿布.优素福立刻开始给齐亚德增兵一万五千,命他前去进攻两河口的汉军。
    不过这次就没这么好打了,因为两河口的汉军全部是骑兵,且一人三马。
    虽然双河口也只有一个小渡口可以依靠,但他们打不过随时可以走。
    反之齐亚德麾下只有数千骑兵,步兵占了绝大多数,双方试探了数天,汉军守不住双河口这个小渡口,也打不垮接近五万人的波斯军,但波斯军也抓不住这支骑兵队伍。
    一直僵持到十月二十二,白从信命人传令给出身拔悉密万户安奇亲卫千户的安存忠,命他率军绕过齐亚德的波斯军,前去接应陈廷骁所部。
    原来白从信已经收到了虎广解除镇胡堡之围的消息了。
    萨曼波斯骑兵本来就不如汉军多,要打决战了自然要把原先派出去的精锐骑兵收回来。
    只是他们这么一撤,白从信与后方的通信立刻就恢复了。
    知道虎广出兵的白从信大喜,他立刻制定了更加大胆的作战计划。
    让驻兵河阳镇左翼的陈廷骁突围出去,把驻兵河阳镇右翼的白从遇缩回城里。
    陈廷骁所部骑兵多,突围出去了正好机动,白从遇手里多是步卒和在北庭征召来的弓箭手,正好用来守城。
    而这么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波斯人直接来打有相对坚固城墙的河阳镇,还可以给波斯人造成是他们击溃了城外汉军的假象。
    等到他们狂攻河阳镇到师老兵疲之后,虎广和外面的陈廷骁、安存忠等一起扑回来,波斯军就完蛋了。
    不过,这么做可不是没有风险的,河阳镇并不大,住两万人就已经有点拥挤了,还挤进来白从遇的六千人,再加上大量的牲口,不管是居住环境还是水和粮食的供应,都会非常紧张。
    城外的波斯大军算上可以当做炮灰的农夫,差不多有十五六万,甲士数万,万一有所闪失,河阳镇被攻陷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一场豪赌,白从信赌他能守住河阳镇,赌虎广会在波斯军人疲马乏的时候突然出现。
    十月二十七,波斯军开始进攻河阳镇左翼的陈廷骁部,白从信还是派出大军牵制。
    大战三天后,士气正盛,舍命狂攻的波斯人死伤千余之后,终于‘攻陷’左翼大营。
    左翼的五千余步骑在安存忠的接应下突围而出。
    所有波斯军马不停蹄立刻进攻右翼,右翼的白从遇所部虽然也有一万步骑。
    但大多是上次石国城大战后到河中的汉民,战力或许还可以,但组织度并不高。
    白从信的冒险果然出了点岔子,战场上人喊马嘶,兵刃相搏,箭失如雨,鲜血的腥味带来的恐慌气味,布满了前后左右。
    右翼在撤进城中的时候被波斯骑兵一冲,结果发生了溃散,差点引起了右翼全军的大崩溃,损失了七八百人才勉强稳住形势。
    阿布.优素福在山坡上看见,顿时大喜,他原本怀疑这是白从信故意吸引他去攻坚,现在他‘确信’汉军确实是扛不住压力的被迫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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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门关外,老张忠也已经集结好了军队,衙内军宁远军出动了三千精锐,由悍将党进统帅。
    金国藩军出动一万五千,李从德亲自顶盔掼甲率马继荣、薛守礼以及一票金发于阗军将站在了张忠左侧。
    不过他们不会马上出动,会等到白从信自河阳镇发出信号之后,才会从药杀水顺水而下,击破波斯人在河中的水寨,切断波斯人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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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阳镇,攻城战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阿布.优素福残忍的驱使大量民夫,几乎是用性命来填平了城外的壕沟,也消耗了守军大量的箭失,随后大军轮番发起勐攻。
    战斗从十月二十九,一直打到了十二月初,双防都死伤惨重。
    石国城这一带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每年六到九月是干旱的热季,十二月到来年四月,是气温较低的雨季。
    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本应在零度左右的气温突然提升到了六七度,雨季中十二月降水应该偏少,却突然连续数日阴雨绵绵。
    这给双方都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本来气温过低的话,雨水变成大雪落下,对人类的影响其实并不大,大不了暂时罢战。
    但是这气温突然身高几度,然后一顿雨夹雪给你整下来,冰寒浸入骨髓般,特别是没多少防寒手段古代,说是生不如死,绝对不夸张。
    阿布.优素福看了看河阳镇残破的城墙,虽然万分不舍,但是心里还是起了撤退的心思。
    白从信也看出了阿布.优素福的犹豫,于是直接加码。
    虽然汉军也饱受寒风苦雨的折磨,但此时给实际好处,给地给粮给钱给女人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比起用胡拉米派干忽悠的阿布.优素福波斯士兵,汉军士兵跟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战,清楚的知道不管是战死还是伤退,都有可以信赖的保障条例,因此他们更能在这残酷的天气中与敌人苦战。
    阿布.优素福此时已经有些明白,白从信是想把他拖在此地了。
    但是一路而来‘连破汉军’的胜利和对功成名就的渴望,压下了他的理智,阿布.优素福见汉军出城列阵,也点起大军向前与汉军决战。
    就在阿布.优素福指挥十万兵马围攻白从信两万人的时候,鲁震鲁三郎之子鲁克图,从城中突围向北,找到了一直埋伏在此的陈廷骁、安存忠一万二千骑兵。
    鲁克图此时已经成为了名震河中的骁将,他是西阻卜人,对这支大部分来自草原,信奉六法宗的骑兵又更强的影响力。
    冷风之中,阴雨稍停,比起前几天的阴雨,地面上已经干燥了许多,正适合骑兵出击。
    鲁克图命人燃起巨大的篝火十余堆,操持这一切的全是六法宗的僧侣。
    鲁克图大呼一声抽出佩剑,带头将剑刃放到火中,任由火苗舔舐了一会方才拿出来。
    这个仪式在六法宗有个专用词叫淬锻,凡是经过这道仪式的武器,都会沾染上无上天赐予的法力,可以让被这些武器杀死的敌人,堕入十八层地狱。
    上万骑兵纷纷开始淬锻,场面非常壮观,随后他们在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巨大的酒盆。
    上百个六法宗僧侣,鬼画符一般在黄纸上用朱砂画了无数道符,然后扔进酒盆中化作符水。
    但凡饮下这符水的,都可以得到无上天的祝福战无不胜。
    不要怀疑,这就是搞神打,请神兵这一套,连这些看着是僧侣的家伙都是直接从道门转业过来的。
    淬锻了武器,喝下了符水,所有的草原骑兵都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了。
    鲁克图带着他们,虔诚的颂唱了无上天攘灾度厄真经,随后振臂大呼:
    “无上天的惩戒骑士们,异教徒就在河阳镇,他们不识真主,顽固且野蛮。
    让我们过去,去用手中的刀剑,背上的长弓,教会他们什么才是真理!
    不能感受无上天光辉的野蛮人,只配被高贵的惩戒骑士们斩杀,灵魂永远在十八层地狱中哀嚎。
    出击,惩戒骑士们!”
    话音刚落,上百面银白底金卍字旗就被打了起来,一万二千精骑开始缓缓朝河阳镇的战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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