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46章


  僧侣们没有意见。
  “呃,那么关于过世的小坂先生,我来请教一些问题。昨天和田先生也说过,据说小坂先生资历非常深,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是吗?”
  “了稔师父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十年左右了吧。常信师父,这你比较清楚吧。”
  “了稔师父今年应该六十岁了,我记得他是昭和三年(一九二八年)入山的。是和觉丹禅师一起入山的。”
  “和觉丹禅师一起?觉丹禅师不是最大的吗?小坂先生和他是同期吗?”
  “同期?哦,以你们易懂的说法来说就是这样。是相当老资格的僧侣了。”
  “那就是次席了呢。如果觉丹禅师不在的话,小坂先生就有可能成为领导人是吗?”
  “开、开什么玩笑!”常信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位置了。现在反倒是被慈行师父给取代……”
  “常信师父。”
  佑贤劝谏。常信似乎对了稔观感不佳,提到了稔的时候,语气尖酸刻薄。
  “真教人搞不懂呢。那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那个人……”
  “难道他有什么问题吗?借用和田先生的话,他与俗世多所牵涉是吗?”
  “嗯,慈行师父还是老样子,说话拐弯抹角的。与其说是与俗世多所牵涉,那个人根本就是个俗物。”
  “俗物?你是说俗人吗?”
  “没错,俗人。充满欲念,不是个禅师。”语气充满不屑。
  “但是常信师父,了稔师父似乎想要彻底改变这座禅寺。不,虽然他可能只是嘴巴说说而已。”
  听到佑贤这么说,常信翻起三白眼瞪他:“佑贤师父,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真教贫僧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个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投资事业,不仅如此,还侵占公款,在花街包养女人,极尽奢侈之能事,耽溺于游兴——是个净会破夏[注]的……”
  注:僧侣不守清规,出法界游玩,即称“破夏”。
  佑贤眯起眼睛打断常信的话。“这事并没有证据。那个人总是说寺院应向外界敞开大门,再继续固守现状,迟早会无法维持。那么寺院就应该在经济上独立,宗派也必须……不、不,我当然也是反对。”
  “当然了,那只不过是虚言罢了。那种事不可能做得到!说起来您和我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种……”
  “请等一下。”菅原用手势制止,“如果内容再复杂下去,还是改天再慢慢听你们说吧。我们想要先知道小坂先生这个人的为人。”
  菅原一脸厌倦。
  佑贤和常信同样不悦,望着乡下刑警的脸。
  就我所知,警官与宗教家似乎天生就合不来。
  “呃……不过关于投资事业这一部分,我们想知道得更详细些。还有侵占公款的部分,身为警官也不能置若罔闻。即使只是流言,也有这样的迹象是吗?”
  “不,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明确的信息。关于此事,慈行师父正在监查当中。”
  佑贤制止想要开口的常信,中断了这个话题。
  “刑警先生,了稔师父这个人的确在许多地方遭人误解,但是就这么一口咬定他是坏人,也有失妥当。了稔师父并非一般人所说的花和尚、破戒僧之类。唔……”
  佑贤瞥了一眼常信。“他与这位常信师父有些想法上的分歧。两人虽然经常起冲突,不过那也是热心修行佛道的结果。是教义解释不同,以及修行方法有所差异。切勿以俗世的常识标准来判断。”
  “就算你这么说……”菅原用铅笔搔头。
  此时纸门打开,英生探出头来。
  “佑贤师父,常信师父,差不多……”
  “明白。”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吗?
  “药石已经准备妥当了。”
  “药石?那是什么修行吗?”
  益田露出极端不愿意的表情。佑贤笑了。
  “药石就是晚斋。”
  “哦,是饭啊。”鸟口小声地但很高兴地说。
  “要招待客人,总不能和僧人一样一汤一菜,因此典座也费了一番苦心。不过毕竟是山寺的斋饭,实在称不上丰盛。”
  常信还是一样机敏地说。接着佑贤像在挑选什么似的扫视我们,最后视线停留在饭洼身上,开口了:“稀谭舍的各位,饭后这位英生会带领各位参观。山内各处皆可自由行动无妨。摄影也请随意。只是要拍摄修行中的僧人时,请先告知英生一声。”
  “请多指教。”英生把头贴在榻榻米上行礼。
  常信朝纸门外出声:“托雄。”
  “在。”
  纸门再次打开,那里有一名方才跟在常信背后的随从僧侣。一样很年轻。
  “你照着警察先生的吩咐,带他们参观寺内。菅原先生、益田先生,这位是贫僧的行者托雄,有事请尽管吩咐。首先要去了稔师父的草堂是吗?”
  “是啊。”
  “托雄。粥罢之后,带这几位到雪窗殿去。”
  “是,遵命。”
  托雄同样行礼。
  “那么稍后见。”
  两名僧人静静地起身,穿过跪坐在邻室的两名年轻僧侣之间,头也不回地退出了。益田像要挽留似的伸出手去,对方却毫无响应。菅原看着他们的背影,接着视线落向一直打开的记事本,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英生与托雄异口同声地说“请稍候”,再次垂下头去,关上纸门。
  就在这一瞬间,鸟口躺倒下去。
  “啊,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屁股也到极限了。前途堪虑。”
  “我有同感。结果除了被害人的年龄之外,什么都不明白。虽然我已经习惯被别人打迷糊仗了,但是被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搞清楚!”
  菅原同意鸟口的话。
  “是因为我们对宗教太无知了吗?我们是笨蛋吗?关口老师明白吗?”
  益田把话锋转向我,我慌了手脚:“我、我不行。这种情况,饭、饭洼小姐跟敦子比较……”
  饭洼低垂着头,正在沉思。
  同样正在思考的敦子说了:“这里有点……奇怪。”
  奇怪。
  这是最恰当的形容。
  这座寺院……不,这次的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事。既没有发生违反物理的事,也没有超越人类智识的不可解之谜。
  但是就是有些不谐调。
  有什么东西不足,有哪里错位了。
  因为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所以才不安定。
  亦即……
  不能将之归咎为妖魔鬼怪所为了。
  尽管如此,却又无法用科学的思考加以理解。
  若问为什么,因为我无知。
  因为我对宗教一无所知,或因为我站在目的意识稀薄的局外人这种不负责任的立场,所以无法用科学的思考来处理这起事件。
  若要以科学的思考去理解世界,就必须有所觉悟,得将不明白的事就这么不明白地搁置下来——京极堂这么说。
  这次——我想只是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因为不知道,所以连明不明白都不明白了。
  就像看到高等数学的算式,就算这个算式错了,也不明白哪里不对,当然更别说纠正错误。不,别说是指出错误了,就连它是错的都不晓得。就像益田刑警说的,是笨蛋。
  只能放弃思考了。
  这种情况,即使那道算式是正确的,无知的人也只能够经常心存疑念,怀疑它可能是错的。而这是只要无知一天,就永远摆脱不了的暖昧不明。看样子,无知的我早已在根本的地方遭到科学思考的舍弃了。
  虽然如此,应该是这次惟一的依靠的怪异,也在很早的阶段就几乎被全数否定了。
  所以才会觉得不安定。
  硬要说的话,就是——奇怪。
  “很奇怪,有哪里不对劲……”敦子继续说,“饭洼姐,你是怎么知道这座明慧寺的?”
  “是在交涉采访的时候,从几家寺院那里听到的。”
  “听到的?知道这里的寺院有好几家吗?几家是有多少家呢?”
  “记得是……四家。准确地说,连名称都知道的只有一家,其他的连名字都记得模糊不清,感觉他们只知道大略的地点而已。只是……”
  “只是?”
  “其实我从以前就知道这座明慧寺了。虽然我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这样啊,那么知道这里的那四家寺院的宗派是……”
  “咦?呃……曹洞宗和临济宗,两边都有。”
  “这样吗?”
  敦子抚摸下巴,这个动作很像她哥哥。益田望了她的动作一会儿后,开口问:“中禅寺小姐,请问这座寺院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今早的那场推理之后,敦子似乎受到信任了。
  “嗯……要是这时候家兄在就好了……只是我想这与犯罪并没有关系。”
  “是什么呢?”
  “这座寺院没有檀家,同时又是不受本末制度统制的独立寺院,却又相当古老,而且还藉藉无名,位于箱根——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因为无法经营下去吗?”
  “不是的。”
  “还是刚才和尚的讲解在教义上有误?”
  “我想应该也没有。我对教义也不清楚,不过那种说法在曹洞宗的寺院常听到。我也曾经从家兄那里听过。”
  “那么是哪里不对呢?”
  “是的。首先这个地方——很古老对吧?今川先生,你认为呢?”
  今川睁大了眼睛,嘴巴稍微松开,仰望天花板说:“很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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