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52章


换言之,尾岛所遇到的事依然会被当成一场恶作剧。
  事实上,听到这件事的菅原就这么判断了。
  托雄的证词,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尾岛的体验与事件切割而捏造的补充材料。
  假设小坂被杀害的时间是二十二点。
  从明慧寺到现场必须花上五个小时左右,所以若是十七点以后小坂在明慧寺被人目击,那么尾岛的证词就会被视为毫无关系。
  但是,若是犯罪时刻与目击时间太过于接近,也会发生问题。因为会变成小坂是在寺内被杀害的。
  那样就糟了。那么一来,内部的人一定会遭到怀疑。所以……
  必须让小坂的遗体在远离寺院一定距离的地方——例如这家仙石楼——被发现。从明慧寺到仙石楼约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么一来,就可以理解为何要谎称二十点四十分是最终目击时刻了。因为这样的时间恰好可以让小坂来到这附近。
  事实上,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早上五点消失的小坂,为何经过将近十六个小时之后又被目击到?那番不自然的目击证词,会不会是为了将小坂的杀害现场转移到这家仙石楼而捏造出来的?
  目击时间非得是二十点四十分不可。
  “以桑田的角度来看,他连声音都被听到了,一定觉得尾岛的证词相当碍事吧。”
  “如果刚才假设的都是事实的话,就是如此吧。很碍事。平常的话,在被人撞见的时候就会俯首认罪了,但是在场的如果碰巧是个双眼失明的人,会想做垂死的挣扎,也是人之常情吧。”
  “就是啊。那个叫托雄的是桑田的随从吧?而且他说看见小坂走出来的觉证殿也是桑田居住的建筑物吧?这要怎么说都行嘛。菅原。”
  “但是警部补,这个伪证是以警方确定死亡时间为前提而做吧。我孤陋寡闻,不过连冻成那样的死人都可以确定出死亡时刻吗?还是已经确定了?”
  “还没有,解剖可能也碰到麻烦了吧,因为都冻结了啊,这也是我第一次碰到结冰的尸体。但是菅原,现在可不是江户时代。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查出死亡推定时间了。科学搜查是万能的,就算犯罪地点可以隐瞒,只要遗体被发现,杀害时间迟早都会被查出。这年头不晓得这种事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了,就连山寺的和尚都知道。所以啊……”
  就算与尾岛的事件分开来看,只要杀害时间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查明之后,警方迟早都会搜查到寺院里。为了防患于未然,桑田最好先准备好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就是仿佛有目击者又仿佛没有目击者的不自然的夜坐。桑田的夜坐一方面证明他和小坂未在觉证殿彼此打照面,同时也成了行凶时刻的不在场证明。
  姑且不论是不是整座寺院串通,桑田常信与牧村托雄两人共谋一事,应该是错不了的。
  山下无比满足。“这样如何呢?菅原。”
  菅原更加满足地应和:“就是这样,这样没错。就像我说的,桑田就是凶手。就是那家伙,一定是的。没错……”
  不对。
  “等一下。”
  “怎么了?”
  “为什么是仙石楼……不对,为什么是树上?”
  “这……”
  不行。
  没有意义。
  若是想不出弃尸在树上的意义,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不对劲。
  山下历经一番波折,结果又绕到菅原回来之前他在想的地方了。
  根本是在原地打转。
  他认为梗概大致正确,剩下的……
  “尸体非被发现不可的理由吗?”
  营原双手抱胸,山下再度叹息。
  可是桑田凶手说弃之可惜。
  而且调查小坂生前行动的同时,也必须彻查明慧寺的财源及底细。也需要知道每一个和尚的身份和来历。
  “菅原,关于明慧寺的和尚,你有多少情报?”
  “我记了姓名和人山年限回来。年龄是自称,出生地等也尽可能问了。”
  菅原半自暴自弃地递出一叠和纸。
  山下厌倦地看着那些纸张。
  贯首圆觉丹禅师昭和三年入山六十八岁
  知客和田慈行昭和十三年入山二十八岁
  维那中岛佑贤昭和十年入山五十六岁
  典座桑田常信昭和十年入山四十八岁
  老师大西泰全大正十五年入山八十八岁
  与其说是在看人名,更像在读经文。和田在干部中显得异常年轻,但人山已经有十五年了。他十三四岁就出家了吗?至于大西,都已经八十八岁了。山下的家累中,最年长的是八十五岁。那个老太婆脚和腰都直不起来了,然而一个比她更年长三岁的老人,竟然能够在这样的荒山僻野中生活?那真的是人吗?
  “就算这么记上一大串……和尚的名字特别莫名其妙。”
  “没什么难的,地位高的人名字是很奇怪,不过其他人只是把名字换成音读[注一]罢了。很简单的。例如说,警部补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能换成音读。”
  “哦,这样啊。我叫刚喜(takeyoshi),换成音读就叫gouki。如果我出家的话,就是刚喜和尚。”
  “比起和尚,你更像入道[注二]。”
  注一:日文的汉字发音大多有音读与训读两种,音读依循汉音,训读则是以和语的方法发音。
  注二:这里指的是日本的一种秃头妖怪。
  “是吗?唔,除了干部以外,战前入山的中坚分子有十四人,是战争幸存者。战时没有人人山,战后很快地,昭和二十年有五人人山。接着二十一年有四人,二十二年有两人,二十三年有三人,二十四年有两人。这是最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僧侣入山了。”
  “那个桑田的随从小和尚呢?”
  “你说托雄吗?不就写在这里吗?二十四年那一组,二十二岁。”
  名字埋没在名字堆里。
  所以这份名册对山下而言,只是写了一堆汉字的纸屑罢了。完全看不出意义。这么一看,就像菅原说的,这些和尚不分青红皂白,每一个看起来都可疑万分,真不可思议。山下无奈,只算了算人数。
  “喂,菅原,这里头只有三十五人啊。和尚不是总共有三十六个吗?”
  “还有一张啦,你这人也真是粗心大意。”
  “咦?哦,我知道啦。杉山哲童,二十八岁啊。喂,这个人的人山年份呢?”
  “哦,他没有入山年份。”
  “没有?”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就在山里了。”
  “什么意思?”
  “嗯。啊,我想这家伙应该无关吧。虽然把他也算进去,不过说是和尚,智商好像也有点那个……不足。”
  “咦?智能障碍吗?”
  “那种叫什么呢?他就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家的家人,小时候就一直做着类似寺男的工作,不知不觉就成了和尚。”
  “门前小僧啊。”
  “才不是什么小僧哩,他是个巨汉。这就叫做体大无脑还是什么吗?读写好像会,但是智力很低,顶多是小学生的水平吧。”
  “等一下,你说住在附近的老人家,有人住在寺院附近吗?”
  “哦,听说好像有。一个女孩,一个老人,还有那个哲童三个人一起生活。那个女孩也都在寺内游荡。我是没有看见,但是那个小说家好像看到了。听古董商说,她在这一带好像很有名,叫什么山中的长袖和服姑娘。这家旅馆的人好像也知道。”
  “穿着长袖和服?在这种深山里?真够怪的。那个老人怎么维持生计?是樵夫吗?”
  “箱根又不是木曾[注],才没什么樵夫呢。唔,说可疑是可疑,可是应该没关系吧。要调查吗?”
  注:木曾为长野县西南部木曾川上流的溪谷一带,以桧木的产地闻名。身下山。
  “你……当然没有调查吧。我想应该也没那个时间,可是总觉得啊……”
  反抗资本主义、近代国家及管理社会的荒唐家伙们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山下困惑不已。
  他觉得不能够胡乱增加嫌疑犯的数目。虽然这么觉得,但可疑人物确实增加了。每一个都是他不想扯上关系的那种人。
  他只能祈求这些人和事件没有关系。
  ——这座山里没一个正常人。
  菅原一开始也不像个正常人。
  但是现在已经算是差强人意的一个了。
  益田怎么了呢?
  山下非常挂心。
  “菅原,咱们的益田呢?”
  “哦,那个小哥啊。他生龙活虎地在搜查哪。现在应该跟嫌疑犯一起打鼾睡觉了吧。”
  “生龙活虎?益田他吗?要不要紧啊?”
  现在益田正引领着一干嫌疑犯,深入更加疑云重重的嫌疑犯大本营。只身留在那里,应该是四面楚歌才对。
  菅原下流地笑了:“不要紧的,又不会被杀掉。只是最近的年轻人真没体力呢,锻炼的方法不一样哪。看他已经累得快垮了。噢,这么说来你也挺年轻的呢,真是失礼了。啊……对了对了,你说明天要在署里开会是吧?几点?”
  “早上十点。”
  “那今天能不能到此为止?我的脚也痛了。”
  “哦……”
  在山下回答之前,菅原已经举起右手说“告辞”,打开了纸门。
  阿部巡查就站在纸门外,他吓了一跳,敬了个礼,心想菅原接下来还要回到山脚下去吗?
  菅原离开后,女佣走了进来,但山下一句话也没招呼。
  凌晨一点三十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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