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63章


  注:一种日式短外衣。
  与当时相比,现今已有长足进步,实令人欣喜万分。
  虽不愿归咎于装备之故,但是山里与山脚下的城镇不同,难以迅速移动。不仅如此,也有许多地区无法确保水源充足。
  因为以往所使用的都是大板车。将唧筒放在大板车上,奔走于崎岖不平的箱根町村,需要极大的劳力。上坡时须以绳索在前方牵引,人在后方推行,困难重重,然而更棘手的是下坡时,必须反过来用绳子从后面拉住,小心不使其滑落,缓缓地下山。若是慌了手脚,使车子滑下山坡,不仅会弄坏唧筒,更会使拉、推车子的团员受伤。
  不仅辛苦万分,更是危险重重。
  抵达现场之后,团员便轮流压唧筒喷水。到了战后,消防团配置了TOHATSU唧筒[注一],但当我还执行现场勤务时,使用的仍是手动唧筒。这也是一件苦差事。即使在冬天,也会累得满身大汗。大家都非常拼命,但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有时候仍然无法顺利地进行灭火行动,令人懊恼。
  注一:TOHATSU株式会社是生产船外机、各式唧筒等设备的制造公司。在一九四九年首次生产可搬运式消防唧筒,大受好评。
  前后横跨三十六年的消防团生活中,最令人悔恨、一生难以忘怀的一场火灾,发生在昭和十五年正月三日。
  大家都还沉浸在新年屠苏酒[注二]的气氛里,所以松懈了吗?不,我想绝无此事。无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只要听到一声火灾,我们总是会立刻抖擞精神,酒气和倦意也会马上全消。这就是消防员。
  注二:日本习俗里,过年会喝屠苏酒,据传是华佗创始的药方,在平安时代从中国传入日本。
  只是那一年降雪比往年要来得多,路况也变得更为险恶。
  不幸的事故总是接踵而至。
  发生火灾的地点是小涌谷再过去的一座小山村。爬上山路的途中,拉大板车的绳索断了。当时我正在后面推车,突然感觉车子变得沉重无比,随即和车子一同滑落到山坡底下。一起推车的另两人中有一人手指被压断,受了重伤,另一个则重重地撞伤了腰,无法行走了。
  幸好唧筒平安无事。我只受了擦伤,所以和剩下的团员同心协力,抱着必死的决心爬上山坡,抵达时间却大幅延迟了。
  不幸的是,屋子早已付之一炬。
  罹难者五人之多。
  地震或台风等巨大天灾姑且不论,火灾中烧死这么多人,在我的经验里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这是我长年的消防生涯当中最屈辱的一件事。我们因为太不甘心,回去之后全都抱头痛哭。
  一想到要是再早个五分钟……不,再早个一分钟抵达的话,或许就能够拯救一条性命,我现在依然感觉到无法排遣的悔意。
  在警察赶到前,我们巨细靡遗地勘查了现场,却发现诸多疑点。虽然我们的确抵达得晚了,但是火势实在延烧得太快了。感觉起火点不止一处。
  屋主夫妇陈尸在内宅大厅,起火点应该是那里,但是从建筑物燃烧的情况来看,是玄关、厨房后门先烧起来的。以延烧情形来说,相当奇特。而且用人房火势也极为猛烈,那里死了三个人。所以我们再三告诉警方这是纵火,却终究没有听到纵火犯被逮捕归案的消息。
  这也是令我感到遗憾的原因之一。
  想到由于车辆的配备与技术的进步,能够减少如此心酸痛苦的经历,我就有无比感慨。各位后辈,今后也请为了箱根的安全,继续努力不懈。
  昭和二十八年元旦
  记于最后的出团式之前
  箱根消防团底仓分团堀越牧藏
  05
  约莫三十分钟后,益田伴同山下警部补、菅原刑警及两名警官回来了。
  往返仙石楼的路程需要花上三小时,再怎么说都回来得太快了。看样子山下等人早已出发前来明慧寺,而前往请求支持的益田在途中碰上了他们。
  山下还是一样混乱。
  不过我也丝毫冷静不下来,只是连混乱都放弃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是一样,当然僧侣们也不例外。
  山下一抵达,也不自报姓名,就这么直接前往现场,安排两名警官监视现场后,强制所有僧侣包括我们全部离开。他似乎已经安排好要鉴识人员与搜查员前来支持了。
  山下扫视全员,大叫:“总、总之把全部的人集合到一个房间里!在支持的人到达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一步!”
  慈行理所当然地反驳:“这会造成困扰,碍难从命。”
  “困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全部都是重要关系人……不,是嫌疑犯!不许你们擅自妄为!日本可是个法治国家,你们要是日本国民,就有义务遵守法律!不服从我的命令的人全部视为妨碍搜查,当场逮捕!”
  山下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
  面对那样的山下,慈行不屑地应对:“啊,多么蛮横无理的说辞!即便凶手就在当中,也不会愚蠢到在这种状况下拔腿逃跑吧!况且本寺的云水当中不可能有犯下杀生戒的不法之徒。此等恶行必是外人所为。尽管警官就在此监视,却依然发生了眼前的惨事,您究竟打算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吾等是受害者。这般无礼的态度根本是侵害人权!”
  “等一下,慈行师父,你最好看看状况,现在还是听从警方的指示才是上策。”
  “这……没想到身为维那的佑贤师父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我无法允许如此失序。”
  “这可不是允许不允许的问题。继了稔师父之后,不是别人,而是泰全老师遭人杀害。而且还是在山内——不,寺内——不对,堂内。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要像平常一样进行行持吗?”
  “当然。因凶事而打乱行持,简直荒唐。”
  “不是只有照平常行事才是修行。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修行就是修行。我作为维那,必须指导僧侣服从警方!”
  “管你们怎么样都好,快点照我说的做!益田!把他们集合到随便一个地方!”
  “随便一个地方……?”
  “不可在寺内擅自行动!”
  “你还要坚持己见吗?慈行师父。”
  “啊……”
  常信打断了这场错乱。“慈、慈行师父,拜托你,请、请照着警察说的,让警察监视所有的人……”
  “什么?常信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行师父,不、不管凶手是不是在这里面,都不能保证这场祸事就到此为止。你姑且不论,接、接下来或许是我……不,或许是贯首。”
  “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种祸事还会继续发生吗?”
  “呃、不,这、这没有人知道吧……”
  “常信师父,此话真是愚昧。你是疯了吗?”
  “疯了的人是你,慈行师父!”
  “你说什么……?”
  “安静!成何体统!”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宛若自地底响起。
  僧侣们围成的人墙同时分成两边,失去已久的秩序瞬间恢复了。
  一名威风凛凛的僧侣背对法堂站在那里。
  身旁伴随着两名侍者。
  那名魁伟的僧侣身穿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华丽袈裟。那身袈裟上高贵的花纹我曾经见过,是早课时坐在法堂中心的僧侣所穿的袈裟。换句话说……
  “你……你是?喂,菅原,这人是谁?”
  众人全然肃静,山下却似乎更加混乱了,威严荡然无存。那名僧人拥有区区国家地方警官的警部补根本无从对抗的十足压迫感。
  “贫僧是本寺贯首圆觉丹。”
  “你、你就是……”
  所谓高僧,真正就是此种风貌。分不清是开是阖的眼睛并没有特别注视着哪里,却震慑着他所面对的全世界。
  但是那压倒性的无言压迫似乎首先击中了慈行。
  “猊、猊下(对高僧的尊称),您为何亲临此处……”
  “慈行,这是何等丑态?丢人现眼。对警方太无礼了。”
  “可、可是……”
  “不许辩驳。山内的行持紊乱,是监院之不周;僧人之纲纪紊乱,是维那之不周。将之归咎于外来宾客,这是何等欺瞒!”
  觉丹缓缓转头。
  然后开口:“哲童,对慈行与佑贤各打十下罚策。”
  哲童原本站在最后面漠然旁观,但他对于突然的指名亦不惊慌,也不回话,缓慢地走到正中央。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我们自然不用说,就连山下等警方也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杵在原地看着。
  哲童看起来比昨晚更加魁梧。今天他穿的不是作务衣,而是法衣,将袖子卷起,以带子交叉斜绑起来。那异样的外貌完全就是个凶猛的野和尚。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扁平的木棒。
  那叫做警策,是用来警醒修行僧的棒子。
  慈行和佑贤露出带有几分悲壮的表情,默默地坐在雪地上,略微垂首。
  怪僧哲童首先站到慈行正后方,将警策放到他的肩口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哲童的脸。他的脸很长,额头突出,凹陷的眼框里的瞳眸没有光辉,除了鼻翼翕张之外,近乎面无表情。从他的脸难以看出喜怒哀乐。
  哲童无言地高举警策,狠狠地挥了下来。
  一道有如打在榻榻米上的钝重声音响起。
  慈行一礼。
  “呃、喂!住手!又、又不是处罚小孩子,何必打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