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64章


  山下似乎完全无法认清状况,想要阻止,却被益田拉住了。
  “干什么阻止我,益田!喂!不可以使用暴力!贯首,不可以使用暴力!立刻叫他住手!”
  就在山下嚷嚷的时候,警策又挥下了两三次。
  使尽全力,毫不留情。
  “喂,你听到没有?民主社会里不能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不管犯了什么样的罪,都不能够体罚!叫他住手!”
  “肃静,会分心。”
  “啥?”
  “这不是体罚。”
  “这是体罚啊!是体罚吧?”
  没有人回答。哲童移到佑贤背后。
  “这并非什么人在制裁什么人,也不是对于罪的惩罚。除了打之外别无选择。”
  “什么?”
  佑贤被打到第五下的时候,警策折断了。
  “到此为止。哲童,辛苦你了,可以退下了。”觉丹严肃地说。
  哲童默默停手。
  佑贤深深行礼。
  慈行的肌肤完全失去了血色,闭目垂首的美僧就如同卫生博览会中出现的诡异等身大人偶,总觉得美艳异常。
  “那么……本寺的贯首就是贫僧,敢问警察的负责人是哪位?”
  “哦,是我。”
  “本寺给警方带来诸多麻烦了。云水的疏失,由贫僧代为赔罪,还请见谅。”
  觉丹低头鞠躬。
  “啊、呃,不……”
  山下失去稳重,撩起乱掉的刘海。这里最伟大的人现在正在对山下低头赔罪。换言之,山下一口气爬到顶点了。这个状况对他来说,等于是达成了复权。山下干咳了两三下,尽可能神气地开口:“呃……这真是一宗凶残至极的杀人事件。不经过调查无法断定,但非常有可能是连续杀人事件。事态极为严重,今后请务必全面协助搜查。你们虽然是和尚,但更是日本国民,有协助警方的义务。对于警方的问话,希望你们一五一十地全盘说出。此外也要全面服从搜查员的指示。若非如此,当局也必须依照法律,对你们作出相应的处分。明白了吗?”
  山下一口气说到这里,“呼”地吐出一口大气。他觉得好像突然成了异国的国王。但是山下终究是个胆小鬼,无法完全压抑他的紧张与困惑。
  觉丹不为所动地开口:“请报上名来。”
  “啥?”
  “贫僧说,请报上名来。贫僧连你是否真为奉职国家警察之人,皆尚未确认。”
  “哦,我是……”山下拿出警察手册,“可以了吗?看到了吧?我真的是警官。所以今后要服从我的命令。唉,首先把大家……”
  “混账东西!”
  一声恫喝,把山下吓到几乎都腿软了。就在这一瞬间,山下的权威一落千丈。山大王连瞬间的荣华都还没有享受到就失势了。
  “纵使贫僧再怎么说要以礼待之,但对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报上的无礼之徒,还是无法听从!你算何许人!”
  山下一脸泫然欲泣。
  “我、我是警部补。不,是这个事件的搜查主任。所以……”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皆与吾等无关!”
  “呃、不,我只是那个……国民有义务协助警察……”
  “吾等作为僧侣,应当服从者为佛法;作为人,应当服从者为道德;作为国民,应当服从者为法律。丝毫没有必须服从你个人之理。你不过是警察机构之一员,伟大的并非你个人,别弄错了。”
  山下似乎连回嘴都办不到了。
  菅原看不下去,说道:“贯首,我了解你说的意思。可是这也不是我们乐见的情况,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前来打扰了。初来时,我好好报上名字,也尽了礼数,但是你们却不合作,这可是真的。到最后还发生了这种事。态度我们会改进,但也请你们……”
  “你是菅原先生吗?”
  “我是菅原,这位是神奈川本部的山下警部补,那边的那位是……”
  “益田先生吧,贫僧听说了。所言甚是……”
  觉丹以拥有重力的视线——确切来说是发自体内、像磁场一般的魔力,所以不能够称之为视线——依序扫视众人之后,威严十足地说道:“贫僧明白了,请原谅贫僧的无礼。慈行。”
  “在。”
  “今后就服从山下先生的指挥,全面协助搜查。除了大雄宝殿与法堂,全数开放,让他们自由出入。重新安排行持,一切以搜查为优先。如有需要,贫僧随时配合。山下先生……”
  “啊、是?”
  “请尽可能……早日解决。”
  觉丹再次行礼后离去。山下等于是被推落了一次,又再度被救了上来。也就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根本毫无威信可言了。山下花了将近五分钟之久,才总算恢复身为警部补的自觉。
  “菅、菅原,那个……”
  “我明白,你也真够惨的。这里事事都像这样,今后也都会是这样,你作好心理准备吧。喂,慈行和尚吗?那个,你可以借个大房间给我们吗?要把搜查本部……移到那里吧?山下兄?”
  “移过去吧,仙石楼已经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
  “是啊。那请把那边借给我们,把所有和尚集合在那附近的房间,在增援人员到达前,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如果要修行的话,就让他们坐禅还是跪坐。还有……啊,小哥……不对,益田老弟,把那些人集合到昨天的地方。你可以看着他们吗?”
  那些人——我们采访小组还有今川,再次被幽禁到内律殿里了。
  回到内律殿一看,鸟口还在呼呼大睡。
  我知道就算叫他他也不会醒,所以一开始就没理他,不过似乎也没有其他好事之徒想要叫醒他。
  益田、敦子和今川全都一脸阴郁,一径沉默。不是内心动摇这种明确的状态,而是一种近似心情难以平复的精神状态吧。饭洼还是一样一脸苍白,我难以忖度她的心情。
  “关口先生,”益田开口道,“你怎么想?”
  我什么都没想。
  “哪有什么怎么想?我……这个嘛,益田先生,我感到很困惑哪。老师确实被杀了,这绝对是凶杀案没错。而且我们在短短数小时之前,还在与死者交谈。平常的话,这应该会更……对,更悲伤或更震惊,我的确是很震惊啦,总之一般应该会是那种心情。不过我现在的感觉,作为一个人……或者说参照社会伦理,应该都是很不恰当的,但是老实说,我却无法萌生出那类普通的感慨。”
  “这……我也是一样,关口先生。我当上刑警已经五年左右了,但是至今为止,就算不是大事件,也还是会感到义愤填膺,有一种身为守护社会正义之人的感慨。不对,我并没有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作为刑警的立场。只是身为一般人的时候,很难碰到杀人事件不是吗?所以无论是再怎么样平凡无奇——虽然这种说法对被害人很失礼——平凡无奇、意外死亡一般的事件,也会……怎么说呢?那也是一种特别的死。不像在战争中,接二连三地被社会所杀害。不管是再怎么小家子气的杀人事件,也还是有凶手,有动机。杀人事件虽然是无法原谅的,但是比起战争中的大量杀人,至少还保有个人的尊严。”
  益田放弃了监视嫌疑犯的刑警立场,如此述说。这番话非常情绪化,而且欠缺逻辑,但我觉得有些了解。
  “然而我总觉得这次却不是那样。该说是太简单……对,有一种死亡、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警察不应该说这种话。”
  “不,益田,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很不庄重,但我也觉得这像是一场闹剧。了稔和尚遇害,我没有看到现场,当然也没见过生前的他,所以就算看到尸体,也觉得不关己事。我以为是因为这样,不过泰全老师就……我和他交谈过,也看到了现场,却……”
  有种“那又怎么样”的感觉。
  有人杀了泰全老师,将他倒着插进茅厕里。
  那又怎么样了……?
  这真的、真的是非人性的感情。这不可能是好的。
  去年我经历了几桩悲惨的事件,所以我已经产生了惯性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没有那种事。
  并不是那样的。
  敦子说道:“那是……那样的演出代表什么呢?”
  “演出?”
  “那不是演出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以说明那种状况的词句了。总不可能是要把尸体扔进厕所里面藏起来吧?那是某种暗示……不,主张?不对,那果然还是演出。”
  “是来自凶手的信息吗?”
  “或者说……感觉也像是恶作剧呢。”
  敦子用双手按住脸颊,陷入沉思。
  确实如此。
  如果泰全老师是以普通尸体的状态被发现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普通尸体指的是什么样的状态——或许我会有不同的感慨吧。
  从厕所突出的两只脚,散发出一种足以驱散感伤或悲愤这种真挚情感的滑稽。泰全的尸体因为受到特别的装饰,丧失了大西泰全这个个人——人格——的特殊性。尸体连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失去,沦为一个滑稽的物体。
  所以,那么……
  “小敦,你说的演出,会不会是为了诅咒往生者而做的呢?是为了玷污、贬低、污辱生前的泰全老师的人格而……”
  “可是,”敦子抬起头来,“那么了稔和尚又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
  “益田先生,你觉得这两起杀人事件彼此没有关联吗?”
  “我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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