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67章


我觉得不对。
  今川开口道:“是的。那若是比拟,比拟的还真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无论泰全老师是被比拟成什么怪东西,或者是因为这样而被杀,我都觉得……很难过。我希望有什么其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虽然只认识了相当短暂的时间,但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老师的弟子。如此罢了。”
  今川有着他自己的感慨。
  我对今川感到有些歉疚。
  我没有把泰全当做一个人。
  益田和敦子也都沉默了。
  鸟口的鼾声传来。
  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舒服了。
  “对了,饭洼小姐。”
  益田想起来似的唤道,饭洼靠在纸门后面坐着。
  只看得见她的脚尖。
  益田出声之后,迟了一拍,饭洼的脸才从纸门后面露出来。
  面容憔悴。益田看到她,开口问:“我想反正等一下你会被问到,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先请教一下。山下先生已经发飙了,要是我一问三不知,到时候会被骂的。采访结束后,你似乎也个别行动了,你去了哪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饭洼悄悄看了敦子一眼。
  敦子敏感地察觉她的态度。“哎呀,益田先生不是一直都醒着吗?饭洼姐可是好好地向你报备后才出门的呀。对吧?”像是捉弄对方似的说道。
  益田搔了搔头:“中禅寺小姐真是坏心眼呢。其实吃完饭之后,我忍不住小憩了一下。虽然没有鸟口先生睡得那么熟。”
  稍微一瞄,鸟口还在睡。他的睡相非比寻常。远超过熟睡,根本是不省人事了。话说回来,益田对敦子的态度似乎越来越亲昵了。
  饭洼以微弱的声音说:“我……去了仁秀先生那里。”
  “仁秀先生?是那个以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人吗?为什么?”
  “嗯……我有些……感兴趣。”
  “饭洼小姐,唔,我不是在怀疑你,可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瞒着没说?”
  “咦?”
  “益田先生,你这话太过分了。你在怀疑饭洼姐吗?就连益田先生都把我们……”
  “啊?中禅寺小姐,不是的。基本上我是相信大家的。相信是相信,但那是认为你们应该不是凶手的信任。只是你们也有可能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实,却隐瞒……不,还没有告诉我们,所以……”
  益田的姿势越来越低,最后结论变得含糊不清。
  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够理解。饭洼的举动——特别是来到这座明慧寺之后的态度,明显地脱离常轨。仔细回想,一开始提议留宿采访的也是她。虽然最后除了菅原刑警之外,其他人都留下来过夜,但是她也表现出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住下来的气派。不,我有一种她一开始就打算要留宿在此的印象。而且——对于往来于雪中的神秘云水,还有那个不会成长的迷途孩童——准确地来说是她的原型女孩阿铃,她也……
  她知道些什么。
  这么说来,榎木津也很介意饭洼。
  ——你既然知道的话就早说啊。
  这是榎木津说过的话。当时我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奇矫的侦探的话,认为饭洼是目击者,会注意到什么也不奇怪,但是那段发言或许有着更深的含义。
  榎木津看见了什么吗?
  ——看样子和尚太多了。
  榎木津还这么说。他看见和尚了吗?不管怎么样,益田会起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敦子庇护饭洼似的说道:“可是益田先生,这次我们会来到这座明慧寺,是近乎偶然的。要是明慧寺拒绝采访,我们就不会来了。饭洼姐不可能和这个地方有私人的关系。”
  “中禅寺小姐,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他们答应采访,应该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而且这次的采访,也是因为得到调查脑波的许可才企划的吧?”
  “这……是的。”
  “换句话说,你们收到回信,得到调查的允诺,才要求采访;原本调查脑波的委托,是在更早之前。而这座寺院的信件往返相隔一个月左右,所以至少从四个月以前开始,饭洼小姐就与这座明慧寺有关系了——不对吗?”
  “唔,是这样没错……”
  “而且饭洼小姐昨天自己说过,她虽然不知道这座明慧寺的名称,却从以前就知道它的存在。再加上她似乎是在这附近出生的——我也不想怀疑,但是她有十足的理由受到怀疑。而且就算我不怀疑,山下先生也在怀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好了,敦子。”饭洼总算发出像样的声音来,“其实我……没错,我有事相瞒。”
  “饭洼姐,你真的……”
  “敦子,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没办法。”
  “是和犯罪有关的事吗?”
  “我想是……没有。”
  “若是方便,可以请你一并告诉我你今天的行动吗?”
  “我在找人,”饭洼说道,“我在找一个人。然后,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可是,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
  “不管是什么事,都请尽管说吧。刑警益田龙一会视情况捂住耳朵的,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可以通融的警官。”
  “这种信念我想还是不要大大咧咧地标榜比较好哟,益田先生。”
  敦子说,益田便“嘿嘿嘿”笑着,说道:“哎,也是啦。我只是想说现在既不是讯问也不是侦讯,所以……”
  于是,饭洼响应益田要求,总算吞吞吐吐地开始述说自己的事。
  “我出生在小涌谷上游,蛇骨川旁的一个小聚落。现在老家已经搬到仙石原了,不过直到战前,我们都一直住在那里。是发生在那里的事。”
  饭洼述说时,依旧低垂着头。
  “那是个小聚落。产业几乎都是锯木加工,我家也是靠着收入微薄的渔获——大多是捕捉早饭吃的鱼而已——再来就是锯木加工了。家父一整天转着辘轳,主要做些响陀螺、掷套圈环等玩具。当时那一带的一般传统家庭似乎都是如此,不过我小的时候家境贫苦,家母必须外出采伐原木,贴补家用。家父总是说,以前日子过得更加悠闲。家兄在宫之下的旅馆就职,家境变得宽裕一些后,家父过世了,那是昭和十二年的事。那个时候,我就读宫之下的一般小学。学校很远,上学非常辛苦,但是还有从更远的地方来的孩子,我也不敢有所抱怨……不,那个时候过得非常快乐。那是……对了,是家父亡故三年之后的事。”
  十三年前,昭和十五年正月的事。
  中日战争爆发后第三个新年,以纪元二千六百年[注]如此欣欣向荣的宣传展开的那一年,我记忆犹新。
  注:纪元是以神武天皇即位的那一年为起点的日本纪年法,亦称皇纪、皇历、神武历。纪元早于公元纪年六六。年。日本自明治到昭和二十年战败之间,与元号同时并用纪元。战争时期为了强化“神国日本”的观念,曾盛大庆祝纪元二六〇〇年。
  那一年对我而言,与去年同样是无法忘怀的一年。这对现在身在仙石楼的久远寺老人来说也是一样吧。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一年的正月,我还是个学生。
  由于白米禁止令,吃的是碾去七成谷壳的米制成的、黑得像木炭的年糕。被粗野捣蛋的学生强灌的酒,则是混了三成以上清水的掺水酒。
  因为军需需求等原因,景气蓬勃,但那只是片面的宣传,由于物资缺乏,奢侈被视为罪恶。举国上下彻底执行俭约、自律体制,就像不久后即将造访的太平洋战争的前奏曲,逐渐腐蚀、扰乱人心。
  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饭洼述说道。
  当时饭洼十三岁。
  益田既没有搭腔也没有打岔,只是听着。可能是因为他看不出追述会在哪里与事件发生关联吧。
  饭洼居住的聚落有一户富裕的人家。
  据说是大正末期迁居而来的人家。
  姓松宫的那户人家的家长既非工匠也非农民,而是个企业家。虽然不知道他的本业,但是他出资兴建箱根水厂,输入箱根木工艺用的漆,并进行原木采伐,统筹木工艺的买卖,甚至投资采石场,事业经营得相当广泛。当然那些原本都是当地人所经营的事业,所以发生了相当大的摩擦,但是本人完全不当做一回事。
  他很有钱。或许插手当地的产业,只是他一时兴起罢了。因为那些都是赚不了钱的零碎事业,就算四处插手,利润也十分微薄。在努力经营的当地居民眼里,他是个令人极度嫌恶的存在,纠纷遂无可避免地产生了。
  让他与地方间发生主要争执的,就是汽车。昭和初期,从大平台到底仓村——也就是所谓的温泉村——的物资搬运几乎全靠称为“马力”的货运马车帮忙。货运汽车全村加起来也只有一台,非常不便。在这种环境下,松宫家却奢侈地拥有自家用的货车。若是有效地加以利用,它将给当地带来莫大的贡献。尽管如此,松宫除了自家用以外,绝不使用那辆车子,更遑论为村落出借车子了。这个人似乎是只顾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类型。
  松宫某人有两个孩子。
  大一点的是男孩,名叫仁(hitoshi)。
  饭洼说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仁”这个字。
  仁不像父亲,是一个人品高尚的年轻人。
  当时他似乎才十七八岁,却反抗父亲的做法,连学校也不上了,劝谏父亲必须作为村民的一员,为全村的发展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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