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上)

第68章


  父亲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即便如此,仁依然不放弃,想说只有自己也好,积极地主动与村民交流。尽管他还年轻,却是个相当有主见的青年。
  然而看在村人眼中,他毕竟是个外来者,就算乳臭未干的小子拼命地奉献服务,想要促进地区繁荣,看不顺眼的还是看不顺眼。再加上也有偏见。因为他是松宫家的孩子,一开始就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虽说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仁的计划似乎相当不顺利。
  为何年幼的饭洼会知道这些事?因为她和仁的妹妹同年级。就算是外来者、暴发户、受村人排挤的人家的孩子,那里也毕竟是个小村落。年幼的两人也因为年纪相同,感情非常融洽。
  饭洼的儿时玩伴——仁的妹妹,名叫铃子。
  “铃……子?”此时益田总算出声了,“咦?我记得那个长袖和服姑娘也是叫这个名字——是叫阿铃吗?啊?”
  那一年新年——
  松宫家在火灾中烧毁了。
  “门松都还没拿下来,不过这一带挂的不是松,而是杨桐。嗯,是一月三日发生的事。”
  “火灾?全部烧毁了吗?”
  “完全烧毁。那里难得发生火灾,所以当消防团赶到时,已经……”
  “原因难不成是纵火?”
  “似乎不是意外。最后好像还是查不出是失火还是纵火,但是似乎有盗贼闯入的迹象。依常理来判断,应该是纵火才对。”
  “那是当然的吧。可是有盗贼闯入的根据是什么?是强盗吗?”
  “遗体不是被烧死的。”
  “什么?”
  “铃子的父亲和母亲的死因是遭殴打致死,是杀人事件。”
  “哦,强盗杀人又纵火吗?真是凶恶的犯罪哪。”
  “不,所以说,发生火灾和杀人事件是事实,但是不是强盗以及是不是纵火都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失火之后,趁乱打死男女主人吧。”
  “如果是偶然失火的话啦。”
  “因为失火,所以萌生了杀意,这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似乎有理由推断并不是强盗。松宫家有三名外国佣人,但那三名佣人都是单纯被烧死的。没有抵抗的迹象,也就是逃生不及,以盗贼入侵而言有些不自然。至少不是强行闯入。强盗不被佣人发现而打死男女主人并且放火——说奇怪也是奇怪。”
  “是蛮奇怪的呢。平常的话,那应该是行窃失风吧?躲过佣人的耳目偷偷潜进去行窃,却被主人发现,因此杀人并且放火。”
  “嗯。只是那个时候,警方也判断挟怨杀人比行窃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松宫以半带好玩的心态扰乱当地的产业,招来相当多的怨恨,当地盛传大多是这个原因。”
  “啊,这我了解,应该就是这样吧。那凶手呢?”
  “这件事就像益田先生你们说的,成了悬案。”
  “哦,成了悬案啦……”益田交握双手,望向天花板,“这样啊,嗯……咦?这么说来,松宫家的儿子——仁吗?还有女儿——铃子呢?”
  “嗯,年终的时候,仁哥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所以保住了一条命。但是铃子她……”
  “铃子她呢?”
  “火灾现场找不到她的遗体。”
  “逃走了吗……?”
  “不知道,行踪不明。”
  “行踪不明?消失了吗?”
  “不过,有几个人看到有一个女孩边哭边往山里走去。”
  “山里?为什么?”
  “不晓得。而那个走进山里的女孩……据说穿着长袖的盛装和服。”
  “长、长袖和服?这……”
  “嗯,就是长袖和服。当时崇尚节约才是美德,更何况深山里的荒村,很少有女孩能够穿到盛装和服。不,我们的村子里只有铃子一个人有那种和服。我记得当时我也是羡慕万分,而那天铃子也穿着长袖和服。所以如果证词是真的,那九成九是铃子不会错。所以……”
  “啊……!”我忍不住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穿着长袖和服深入山林的少女。
  那就是“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
  就那样一直……
  不可能……
  “不可能有那种事!”
  阿铃不可能是铃子,那么……
  “嗯,当然了。关口老师,不可能有那种事。那场火灾之后,已经过了十三年之久,我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后来战争爆发,战争结束,时局也有了重大的变化。这一带大肆开发,我原本住的聚落也已经没有了。然而却只有铃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这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明不可能,这里却……”
  饭洼开始失去冷静。“这里却有个穿着长袖和服的十三岁的阿铃!所以……”
  饭洼无力地垂下头来。“所以我……”
  一定震惊极了吧。
  昨晚得知阿铃的存在时,她会错乱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连旁观者的我在得知背后的缘由之后,也几乎要陷入错乱了。
  十三年之间,时间完全停止的女孩。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
  那是——妖怪。
  就像京极堂说的,这种看法真的令人感到十分稳当。但是另一方面,那个名叫阿铃的女孩实际存在,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的梦幻,也没有任何一种怪异会如此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对劲。没办法把她当成妖怪处理,但我们却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导出科学而且合理的结论。换句话说,只能够把它当成不了解的事,放弃理解。
  “那一天……”
  我无谓的思绪徐徐融人饭洼的话里,烟消云散。
  “其实,火灾那一天的中午,我和铃子见面了。”
  “咦?这样吗?那你一定很……唔……”
  难过吧——益田是想这么说吧。饭洼维持着遥望的眼神,十三年前的情景似乎在她的视线前方扩展开来。
  “她穿着长袖和服,就像人偶一样,好漂亮。铃子平常就非常在意仁哥的事,她说再这样下去,不是爸爸不见,就是仁哥会不见……不,爸爸不会不见,所以一定是仁哥会离开。十三岁这个年纪,已经是可以出外帮佣的年龄了,所以大部分的事也都懂了。铃子很喜欢哥哥,而最后仁哥真的离开了。虽然知道他大致的去处,铃子却不能够大过年期间自己跑去找。所以她才会偷偷地把我叫出来吧……”
  “为什么?”
  “为了和仁哥取得联络,我……收下了铃子的信。”
  昭和十五年的信啊。
  “原来如此,所以饭洼小姐你……”
  “咦?”
  “你去送那封信了吗?”
  “是的。铃子说仁哥应该在底仓村的寺院里,那里我也知道,因为和尚是个喜欢小孩的好人。所以我收下铃子的信,就这样去了寺院。”
  “仁先生呢?”
  “咦?”
  “你把信送到了吗?”
  “他……不在。”
  饭洼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和一开始见到时一样,是惊恐般的微弱声音。
  “不在?”
  “嗯,不在。所以我先回家一趟。我打算趁着家人不注意时溜出家门,通知铃子,就在这段时间,天色暗了下来……然后……”
  饭洼的话在这里中断了一下。“当晚发生了火灾……”
  “哦,所以饭洼小姐,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不管经过几年都是。我了解,我非常了解。那么那封信呢?”
  “嗯……”
  信似乎在火灾的混乱中遗失了。
  这是发生在小村子里的火灾。饭洼的哥哥跑到山脚下有电话的人家通报,在消防团赶到之前,全村出动倾力灭火。但是发现火灾的时候,火已经延烧开来,光靠水桶泼水,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消防团赶到的时候,房子大部分都烧毁了。因为灭火的混乱,饭洼收在怀里的信件也不晓得丢失到哪里去了。
  隔天四日的时候,仁回来了。
  看到烧毁的屋子,仁茫然自失。
  但是一夕间失去了家人的不幸青年尽管境遇悲惨,却无法得到周遭的同情。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依然是令人嫌恶的家伙的儿子。不,如果只是受到冷淡对待还算好。仁与父亲不和、争吵之后离家出走的事曝光后,他竟被怀疑弑亲及纵火,最后甚至遭到逮捕了。
  “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好像没有。直到前一天夜晚,仁哥都寄住在那座寺院,但是火灾当天下午到翌日早上,他宣称自己一个人在城镇还有山里徘徊。”
  “啊,那是会遭到怀疑的行动方式呢。这要是负责人是山下先生,一定立刻移送检调单位。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释放。”
  益田说出极不负责任的话来。
  不过现场没有发现铃子的遗体,这是遇劫青年惟一的希望。妹妹还活着,快点保护妹妹,只要问妹妹就明白了——仁这么主张。
  仁当然担心妹妹的安危,但是他可能也觉得只要妹妹平安归来,自己的嫌疑就能够洗清了。
  的确,铃子目击到杀人的可能性很高。警方也想要尽快找到她。因为有目击者作证看到铃子,于是青年团和消防团进行了好几天的搜山行动,众人的努力却没有回报,铃子杳然不知所踪。一星期后,搜索停止了。在冬季的深山,娇弱少女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
  最后的结论是,铃子遭到了神隐[注]。
  注:神隐指的是孩童突然失踪,古来认为是天狗或山神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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