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下)

第67章


但是……”
    他在犹豫。
    久远寺老人说道:“中禅寺,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依我的想法,被害人应该不会再继续增加了,你不必害怕。”
    “久远寺医生,”京极堂发出阴沉的声音,“停止的时间一旦突然开始流动,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久远寺医生,你应该非常明白才是。关口,你也是。我……不愿意再看到那种事了。”
    久远寺老人瞬间理解了什么,突然涨红了脸,按住眼角。
    京极堂说道:“这里由于双重的结界,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封印。所以,这和以往的例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停止的时间,或许幸福其实就在其中。
    我知道那甘美的时间。
    我望向松宫仁如。
    他露出一张如同模子印出来的平板表情。
    外头安静下来了,僧侣们肃静地投降了。
    法堂的外头是夜晚,我不知道时刻。抵达这里之后,究竟经过了几小时?
    我突然不安起来。
    ——结界还没有破吗?
    “中禅寺,”久远寺老人开口询问,“你所说的双重结界——是小坂与和田智稔所设的?”
    “不,这两者是一样的。”
    “那……”
    “这座明慧寺原本就被设下了结界。”
    我闭上了眼睛。
    京极堂的声音回响着。“和田智稔进入结界内部,看到了山中异界,因而成了这里的俘虏。智稔模仿那个结界,设下了自己的结界,所以才能够形成如此牢固的结界。小坂了稔只是利用这个强力的结界来创造自己的小宇宙罢了。小坂的确是个聪明人,却没有隐藏住这整座山的器量。若是没有这座明慧寺,小坂的咒法——这算是一种咒术吧——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这在其他地方是办一不到的。”
    “应该是吧。先是有这块立地,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不为人知,也没有记载于任何记录中,就这样存在了几百年啊……”久远寺老人说到这里。停住了。    
    “没错,那就是一开始就存在的结界。山中寺领的结界并不稀奇,但是那些古雅的契约,现在却因为开发这种赤裸裸的野蛮行为,完全被置之度外了。只需摆上一块石头,‘不可擅人’的契约就能够成立的美好时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然而这里却在这样的条件下,几百年之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想——这应该是最强的结界。”
  “啪”的一声,木炭爆裂开来。
  是我多心吧。
  “那是谁设下的结界?”是常信的声音。
  嗞嗞作响的是蜡烛的芯燃烧的声音。
  沙沙——瓦上的雪花随风飞舞。
  “是数百年来守护着这里的人。”
  “咦?”
  “那个人就是凶手。”
  “凶手——到底是谁?”
  “凶手——是这里真正的贯首。”
  “什么?”“凶手就是那里的仁秀先生啊。”
  京极堂指着外面。
  门口站着衣衫褴褛的仁秀老人。
  “你!什么……咦!”山下大声嚷嚷起来。
  仁秀老人眯起一双大眼,眼角挤出多到不能再多的皱纹,笑容盈满了整张脸。
    “仁……仁秀老先生!你就是凶手吗?”久远寺老人的脸红到不能再红了。“是、是,正是如此。”仁秀说道。
    “初次拜会,敝姓中禅寺,我可以称呼你为仁秀师父吗?”
    “如你所见,贫僧是个乞丐和尚。”
    “原来你是个和尚!”
    久远寺老人在自己的秃头上用力一拍。
    常信与觉丹仿佛停止了呼吸似的僵在原地。
    “已经可以了,仁秀师父,我想你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也不打算自首吧?”
    “一切顺其自然。”
    “怎么这样……喂,你……”
    山下只是浮躁不安地左右顾盼,接着撩起头发。
    仁秀挺直背脊,与京极堂面对面。“年轻人,贫僧从刚才就一直在这里听着,但你是怎么看破是贫僧所为的?”
    “很简单,你在一开始就自报姓名了。”
    “哦?贫僧是在何处自报姓名的?”
    “杀害小坂了稔的时候。我见了今天原本要在仙石楼指认凶手声音的按摩师尾岛佑平先生。他的双眼失明,还劳烦他过来,结果却让他白跑一趟。那位尾岛先生说,疑似凶手的那名僧侣说道,渐修悟入终归是件难事。”
  这我也听说了。
  “哦?那又如何?”
  声音变了,语调也不同。
    “没有如何。渐修悟入——说到渐悟禅,那就是北宗禅。北宗禅在奈良时代由唐僧传人日本,却完全没有在日本扎根。日本现在的禅,全部都是源自于南宗禅的流派。换言之,全部都是顿悟禅。这样说的话,凶手既非临济僧,也不可能是曹洞僧了。更何况这不是僧侣以外的人会说的话,如此一来,可能性就所剩无几了。在北宗衰微之前能够将渐悟禅传至本朝的,以时期来看,最澄与空海算是极限了。不过不是最澄,那么空海所带回来的禅,不就是北宗禅吗?如果明慧寺是与空海有关联的禅寺,那么守护这里的人,所传递的应该就是北宗的渐悟禅了,那么名字的读音与北宗之祖六祖神秀相同[注]的你……”
    “了不起、了不起的领悟!”仁秀以铿然有力的声音说道。
    “啊!”今川大叫出声,“原来……那就是你吗?”
    “没错,前几天在理致殿与你对话之人,正是贫僧。赵州狗子之领悟,着实精彩。”
    “今、今川,没有错吗?”山下只是惊慌失措。
    完全失去了威严的觉丹问道:“仁秀……不,仁秀师父,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真、真的就像这个人说的……”
    “贫僧就如同这位先生说的,承袭了代代守护此山的仁秀之名号也。”
    “继、继承北宗禅……?”常信的声音在发抖。
    “吾等并未标榜北宗,原本并无宗名,无南亦无北。除佛弟子之外,本来无一物。”
    “那空海是……”
    “虽如此传说,却是无所谓之事。吾等法脉自六祖神秀起师徒相传,承袭至今。无论开山者是谁,皆无关系。”
  觉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仁秀述说道:“过去,智稔和尚初次造访时,贫僧初届不惑之年。智稔和尚看到贫僧,大为惊讶,贫僧这身模样,也难怪他,而贫僧也大感吃惊。前代经常下山访里收购书籍,此外还有代代继承的众多禅籍,因此贫僧徒有许多知识;然而贫僧年逾不惑,才初次见到除了前代以外的僧侣。智稔和尚将贫僧比喻为白幽子,大为骇异。”
    “所以,你、你和智稔老师是……”
    常信困惑极了,十七年间共住于同一座寺院,常信却无法看破这名老人的真面目。
    “智稔和尚说他已大悟数次,小悟无数,贫僧无法理解其境涯。因此贫僧除了初会,再也没有见他。”
    “但是智稔师父说他来过好几次。”
    “即便他来,贫僧亦不见,贫僧不知道他来过几次。其后,在那场大地震之后,泰全师父来了,然后就这么不走了。”
    “后来我和了稔就进来了……”觉丹垂下肩膀,把手按在额头上,露出极为难受的表情。
    可能是在这座山里度过的二十五年的时间一口气压了上来吧。
    京极堂问道:“了稔和尚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应该不知。”
    “仓库的事呢?”
注:神秀(jinsyuu)与仁秀(jinsyuu)的读音在日语中是相同的。
“他自己私下在调查吧。不过贫僧自它在地震中崩落后,未曾再访,也未寻找,因此也不知道它埋没在何处。”
    “没去过?可是《禅宗秘法记》不是放在里面吗?”觉丹用卑俗的口气追问。
    仁秀口齿清晰地回答:“那种东西不过是纸片,不过是书写无用文字之物罢了。执着于斯——愚昧矣。”
    觉丹的头垂得更低了,立场完全逆转了。
    “仁……”山下似乎总算振作起来了,“仁秀先生,那个,可以请你坦白一切……”
    警部补说道,从内袋里掏出记事本。“如果你是凶手,我就非问不可了,因为我是警官。”
    “你杀了小坂了稔吧?”山下问,仁秀深深点头。
    接着仁秀淡淡地述说:“了稔师父在那一天,早课之后来到贫僧的草堂,待到黄昏时分。”
  “他在你那里吗?”
  “没错,而他这么说了。”
  ——仁秀,这次啊,这座山或许会被卖掉。那样一来,你就得离开这里了,那样你会觉得很困扰吧?
  ——是啊、是啊,很困扰啊。
  ——所以为了买下这块土地,我想卖掉某样东西。我以前从智稔老师那里听说过,不过你从一开始就住在这里了,你应该知道吧?就是这座寺院的大仓库。那座仓库滑下悬崖,被埋起来了。我想要卖掉那里头的东西,然后用卖得的钱,买下这里。我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和尚,你可以帮我忙吗?
    “那么了稔和尚给我的信里所写的所谓不世出的神品,指的就是那些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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