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天光破晓,东方大亮。孙二虎踏入牙帐之中,放眼只见宗弼一身便服独坐案前,正手执一卷春秋静静阅看。
「今大军业已整装待发,只请殿下钧命下达。」
「半个时辰之后,命三军齐发向西。」
「怎么,还有别事?」
发觉孙二虎依旧默然站在原地,宗弼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电目冷冷放射清光。
孙二虎不敢怠慢,肃然抱拳行礼,一条壮硕身躯戎装严整,使其显得格外魁梧高大。
「昨日夜里,我军抓到了一名女刺客。」
「喔?」
闻言,宗弼遂将书卷放下,先是轻轻一声冷笑,颇有些意味深长般道:「是那姓文的又回来了?」
「不是。」
「此人武功泛泛,较那姓文的远有不及。故才刚刚潜进营中,便被巡查哨兵发现。」
言及至此,孙二虎口中忽微微一顿,而后继续禀告道:「手下军士说,曾在江夏战时见过此人,末将想从她身上问出城中余孽下落,可此人的骨头着实极硬。整整一夜下来,连手指也给剁下了七根,却依旧不肯开口。还说……」
「说什么?」
孙二虎诚惶诚恐,躬身又是一礼,「还说定要将殿下碎尸万段,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宗弼戎马半生,仇家可谓无数,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几乎未加思索,便直接脱口而出道:「大军启程,刻不容缓。再给你半个时辰,到时无论她招与不招,按规矩缢死便是。」
「似这等小事,今后你可自行处置,不必再来说与我听。」
孙二虎领命而去,帐中再度重归沉寂。宗弼又拿起书,可左看右看,却只觉难以静下心来。回想从前每逢战事,雪棠皆会在身边不离左右,如今唯独只剩下自己一人,当真是世事无常,教人唏嘘难料。
不过他毕竟堪称枭雄,转眼惘然尽消,脸色亦变得愈发冷峻阴沉。
「先生。」
「便教从此无你相伴,宗弼却依旧能手创一番不世之功。」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待宗弼走出营帐,已是换作一副甲胄峥嵘。自众多亲兵伴随下昂然上马,远看大军整齐划一,扬起漫天烟尘蔽空。
他目中余光扫视,忽见一旁角落处,正有两士卒将具尸体向外拖拽。观其浑身伤痕累累,即便业已形同个血人一般,但却依旧不掩本来清丽。
不过说来奇怪,凡属遭缢死者大多死相极惨,反观此人竟端的两靥恬静,仿佛平生心愿已了,虽粉身碎骨,亦无半分遗憾。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绵延西进。宗弼身居中军,左右是共精锐骑手。人人身披重铠,就连脸上亦着有生铁面具。
不多时有飞马来报,禀告先锋已通过昔日三国时期吴蜀所设界石村,但须再经官道,便可直抵临近嘉鱼境内。还不等斥候退下,又见孙二虎匆匆折返,来到跟前持斧行礼。
「殿下,前方道路受阻,士卒正在清理。」
宗弼微微颔首,命再探再报,自己亦携骑兵催马快行。须臾来到队伍最前,放眼一条官道穿行岩岫之间,四下山风一吹,发出连片簌簌声响。
道路正中,数根极粗巨木横亘堵塞,正有百余兵士哼哧哼哧卯足气力,将其一并挪至旁边。
「此处地势凶险,恐有江夏余孽阴谋暗算,殿下不可不防。」
见山崿深处尘土纷扬,霾天晦日,孙二虎不由眉头大皱,小心提醒宗弼万勿大意。宗弼目光如炬,又是一番审视参详,举鞭遥指左右密林之中,冷冷开口说道:「此为敌军故布疑阵,专为使我踟蹰不前,不敢再行追赶。」
「适才我于一路之上,见他们沿途丢弃下不少铁釜炊具,足见逃离之时甚是匆忙。若因此便令大军暂缓,反倒正中了旁人下怀。」
孙二虎又道:「那姓顾的素来阴险,末将愿率前锋入谷,为殿下先行探查安全。」
宗弼为人虽颇倨傲,但也绝非刚愎自用。面对孙二虎一意坚持,遂终于点头答允,命他可领数千精兵前往搜索,一旦逢敌即行驱散。
孙二虎朗声称是,一俟前方通路打开,当即策马持斧,先行带人闯入谷中。
「待会儿两边开战,你便好生躲在我后面。」
少卿携青城楚家,约莫三千余人蛰伏路边。忽然扭过头来,对楚夕若压低声音道。
楚夕若嘴角一撇,忍不住翻个白眼,更在暗中下定决心,少时定要陷阵在前,教他再也不敢小觑了自己。
便在此时,远处官道之上传来阵阵马蹄嘈杂。眨眼一彪人马驱驰而来,打的正是金国完颜旗号。
「是孙二虎!」
楚夕若暗掣锵天,一眼便将头前来将认出。少卿点点头,继续向外张望,但却迟迟未从军阵中找出宗弼身影。而另一边厢,杜衡已然按约定引兵前来,人走马嘶间彼此拉开阵势。双方主将拍马驰骋,自狭小山谷里斗在一处。
如此战不十几回合,杜衡便将手中长刀横举,架住孙二虎迎面一记斧斫,自呼哨声中反身便走。与他同来众军见状,纷纷随之作鸟兽散。更把兵器旌旗散落一地,各自往草甸密林之中逃生。
孙二虎依照宗弼所命,自后面追杀片刻,便将自身阵势重新收敛。教手下军士缓慢前行,步步为营,不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少卿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知若按照如此搜法,难保不会被他看穿端倪,思来想去只得临时改变计策。
「我去把这姓孙的引开,无论发生何事,你们也绝不可轻易出来。」
他朝楚夕若眨动双眼,言讫亦不待她回话,便带百余青城弟子从路边跃出,拦在孙二虎等一众金兵面前。
「顾少侠!你果然在此!」
如今少卿既亲率埋伏现身,顿教孙二虎再也无所顾忌。周身骨节格格宛如爆豆,直把一柄战斧愈发紧攥在手。
少卿冷冷一笑,亦不和他多言。足尖轻点飞跃数丈,腾在半空连发双掌,顿使四下猎猎罡风大作,激起漫天飞沙走石。
孙二虎双膀催力,手中战斧如摧枯拉朽,劈开迎面无数尘埃沙砾。还不及稍稍喘匀气息,少卿也已仗剑攻到,二者兵刃撞在一处,顿时发出阵天崩地裂似的烈烈轰鸣。
少卿剑势如虹,沿那斧柄斜向下削,逼得孙二虎不得不撒开左手。自己则趁此良机,形同鬼魅倏倏纵掠,反倒欺抵金军战阵中央。左臂骤探,提在最近一名骑手背心,将他足足凌空掷出七八丈去。而后不偏不倚落定马上,奋而大叫一声,愈自敌军环伺包围下纵横驰骋。
孙二虎脸膛铁青,遂勒转马头而来。手中巨斧猛抡猛斫,诸多新仇旧恨充斥脑内,不由血红了双眼,心心念念欲将少卿杀之后快。
如今少卿所率众人,乃是青城山中最为精华所在,人人武功皆属一流。而孙二虎统领,则是足足数千历战劲旅,双方混战一处,起初可谓难解难分,只是随时候渐久,情形则又变得愈发明朗。
青城众人武功虽高,但大多只是长于单打独斗。反观金兵历经厮杀,同袍间掩护进退可谓默契,不多时竟渐渐稳住阵脚,不迭将少卿等人逼退至山谷一隅。双方喊杀剧斗之声扶摇霄汉,只在两侧危崖间充斥隆隆回响。
楚夕若妙目圆睁,见少卿在孙二虎攻势之下险象环生,更有数度居然几乎丧命。满心错愕之余,忍不住便要拔锵天相助。只是才一动作,便被一旁何之遥阻止,口中压低声道:「这是顾少侠欲擒故纵之计,倘若咱们此刻杀出,则反倒使他前功尽弃。」
「何师兄的意思是……」
楚夕若心头一懔,再度回看外面胶着战况,却仍旧于暗中紧紧捏一把汗。
至于另一边厢,少卿亦在苦苦等待良机,可随身边之人接连倒下,终究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进展。吐气开声,清啸大作,骤而化为一道残影惊鸿如钩,直抓孙二虎左肩。
「好小子!」
孙二虎暴喝如雷,自马上腾挪虎躯,又是一斧竖在当胸。渠料少卿竟连躲也不躲,三尺青锋剑气盈溢,煌煌罡风俨然不较那巨斧逊色分毫。
二人马头一错,俱觉四下杀意逼人。少卿反手挥剑,斜刺孙二虎右腿,只是如此一来却使自身门户洞开。
孙二虎两眼放光,暗道一槌定音便在眼前,当下凝聚浑身气力,猛然持斧横向疾劈。少卿脸上变色,电光火石间身子下探,伏在马上躲过一击。然孙二虎却又将战斧回击,一道斧背不偏不倚,正好重重打在少卿背心之上。
「小心!」
楚夕蜷缩,险些叫出声来。然欲得大鱼,自当诱以重饵。故只得银牙轻咬,继续与众人蛰伏隐忍。
少卿背上吃痛,体内脏腑阵阵翻江倒海,但心中却着实大喜过望。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强撑身子策马狂奔。其余青城弟子见状,亦随他身形大展,疾朝山谷出口退去。
金兵穷跟不舍,奈何青城众人皆身法不俗,一番兔起鹘落,反倒彼此相隔越来越远。孙二虎带人苦追无果,加之有宗弼驱散之命在先,终于勒马止住脚步。
回忆适才交战,那一斧既已分明将少卿重伤,料想义军必因此无心再战。当下只留少部人马继续在谷中查探,自己则携其余士卒,沿原路调头折返。
飞鸟寒号,枯松倒挂。宗弼揽辔立马,遥望前方一线狭天。不多时自谷中传来阵阵打斗之声,左右众军面面相觑,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何事。唯独他本人目光睥睨,眉宇间一派气象凛凛。
转眼孙二虎得胜归来,将彼时情形向其禀报。宗弼面不改色,微微颔首,就此下令启程。随号角齐鸣,金鼓震天,几十万大军有条不紊,自其统率之下步入山谷。众多士卒身上甲胄摩擦,发出异样声响,单是远远听在耳中,便足以教人胆战心惊。
金兵连年征战,加之宗弼素来治军严谨。此万人竟似一体天成,阵势俨然铁桶一般。
队伍最头前处,两队轻骑分在左右驰骋,翼护中间众多铁甲戟士。在其后面,则为无数轻装弓手,粗略观之人数当在足足数万之间。
自此又过须臾,金人中军终于浩浩荡荡,随后缓缓经行而来。
草甸深处,楚夕若手心沁汗。虽尚难以在大军中找出宗弼身影,但眼见那巍巍纛旗越来越近,亦知成败胜负皆在此一举。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只等少时鼓声一响,便教当前这幽幽空谷,化作其人今生葬身之地。
众人簇拥间,宗弼忽发问道:「除我军之外,其余几路兵马当前进展如何?」
孙二虎脸上一怔,虽颇为诧异,但还是恭声答道:「除您亲自所掌这路军外,另外几位殿下大多兵势较缓,犹在中原地带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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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线天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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