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八年

    巴拉诺夫布拉布拉的讲述着自己的方案，同时不住的观察赵新的神色，以便及时调整说辞。
    然而赵新从一开始就靠在椅背上保持着一个姿势，脸上的神色也是基本不变，只有右手的食指偶尔会敲击一下扶手。这样的状态让巴拉诺夫非常难受，自己废了半天吐沫，可得不到回馈，实在心里没底。
    终于，“华美贸易公司”的方案全部讲完了，口干舌燥的巴拉诺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杯子刚放下，赵新说话了。
    “你们在科迪亚克岛上有多少人？”
    “34个。28名男性，6名女性。此外还有两百名来自阿留申的土著劳工。”
    “现在阿留申群岛和科迪亚克岛有多少原住民？”
    巴拉诺夫想了想道：“我们前年曾做了一次人口调查，阿留申群岛是6000，科迪亚克岛是6500左右。”
    赵新心说234比6500，这要是惹恼了印第安人，分分钟团灭啊！于是他问道：“你们跟原住民的关系怎么样？”
    巴拉诺夫信心满满的道：“非常好。我们每年都从他们手里收购大量毛皮。用来交易的除了铁制品，还有酒和玻璃珠串。”
    对了，这厮手里有家玻璃工厂，弄点珠子还不是轻而易举。赵新又问道：“去年你们的毛皮产量有多少？”
    巴拉诺夫对生意数据信手拈来，想都不想就道：“各类兽皮61056张，这里面狐狸皮最多，超过了48000张，海獭皮2916张。此外还有少量的海象牙和鲸须。”
    “大部分都是跟当地人收购的吧？”
    “是的。主要是特林吉特人，也有阿萨巴斯卡人。”
    “食物怎么解决的？”
    “捕鱼和狩猎，养了一些羊，主要是制作奶酪。跟您说实在的，我们的粮食很匮乏，之前舍利霍夫先生带人在乌纳拉斯卡岛上开垦了少量耕地，科迪亚克岛我们也开垦了十几俄亩，只能种些土豆，产量非常低。总的来说，要是大规模移民，那还需要您给予帮助，我们会定期从金门这里采购粮食、水果。如果您能派名医生，那就太好不过了。”
    “伱打算从哪招募人手?”
    巴拉诺夫小心翼翼的道：“只要资金充足，肯定能招到足够的人手。如果您允许，我想从那些沙皇军队的俘虏中招募一些。”
    赵新没想到这厮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这儿来了。他沉吟片刻，说道：“可以，我准许你先招五百人。如果发展良好，再招五百。”
    距离“乌索利耶会战”结束已经整整四年了，北海军在同沙俄帝国的两次交手中，前后俘虏了两万多名俄军。这些人有三分之一加入了“哥萨克酋长国”，少部分则通过谈判被放还，到如今还剩下了一万出头，被编成了四个工程团，主要工作就是修铁路。
    “29人委员会”的计划是等“伯北铁路”修完就放这些人回去，毕竟管理他们的成本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至于吸收归化什么的，大家都没兴趣。也就是赵新有点想法，让情报局试着发展了几个眼线。
    巴拉诺夫闻言大喜。他也是没办法，别看北海镇占领了西伯利亚后废除了农奴制，使得流放农奴和囚犯都成了自由民，可自由民疯了才会来美洲呢！
    西伯利亚固然荒凉，可那也分跟谁比。阿拉斯加已经不叫荒凉了，根本就是不适合生存的蛮荒！
    1784年的时候，东北美公司的创始人舍利霍夫好不容易招到了一百多人，派往阿拉斯加定居，十年过去，就剩了34个，而且几乎都是酗酒者和痞子。在减少的人里大部分都是病死的，所以巴拉诺夫才请求金门方面能派个医生。
    在之前和舍利霍夫的通信中，他得知了战俘的事，思来想去，便打起了那帮人主意。他都想好了，只要赵新点头，他就以欺骗的方式把人忽悠过来，签合同，搞债务陷阱，扣下证件不让回去.反正不干上个七八九十年不算完。
    好吧，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巴拉诺夫还真就是这么干的，否则俄国人在阿拉斯加根本坚持不下去。所以说，缅北园区的那些手段并不新鲜，十八世纪就已经有人玩了。等到了十九世纪，华工被“卖猪仔”的手段也都差不多。自己人坑自己人，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赵新并不知道巴拉诺夫的鬼算盘，此刻他脑海里在想着要不要往阿拉斯加运一批移民。
    清军俘虏？满洲权贵？不过这念头他很快就放弃了，或者说暂时不考虑。
    西伯利亚地方大着呢，光是一个冰城雅库茨克就能让人欲死欲活。问题是雅库茨克夏天还能走水路，可阿拉斯加.生活物资和医疗保障跟不上，很快就得死光光，还不如一枪崩了呢。
    想要占领一个蛮荒之地，首先就得解决吃饭的问题，建了据点，下一步就是开垦耕地。可是在阿拉斯加搞农业？别说十八世纪了，二十世纪也搞不定。
    话说历史上美国收购阿拉斯加后，除了淘金客就没人愿意去定居。后来虽然建立了一些城镇，但都是矿业城市和军事基地，粮食要从外运。1935年罗斯福推行新政，以“马苏河谷试验农业区”的名义，从明尼苏达等农业发达的州，招募了203个有丰富农作经验的家庭，迁入河谷生活，每户可免费分到十六公顷的永久土地。自此，阿拉斯加算是有了农业。
    这项计划的总投资超过500万美元，那时候的500万按照购买力，等同于2023年的一个亿。然而谁也没想到，仅过了五年就有一半新移民离开，到了1965年，第一批203个家庭只剩下20户。
    在一个每年无霜期只有一百天、夏季白天气温只有13度~26度、整个冬季不分白天黑夜全是零下、而且动不动就连下两三个月暴雪的地区搞农业开发，简直就是灾难！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沙俄之所以很难深度经营阿拉斯加，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生活必需品严重依赖外部提供，粮食、食盐、牛肉、青菜，统统都要从英国、美国和西班牙手里购买，使得移民区的维持费用居高不下。
    所以对北海镇来说，想要开发阿拉斯加，首先就得在北加州站稳脚跟，全力开发中央谷地，打造粮食基地。然后顺着西海岸一路北上，把后世的俄勒冈、华盛顿州和不列颠哥伦比亚收入囊中，最终和阿拉斯加连为一体。至于金矿并不是多着急的事，只要美国人进不去，早晚都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赵新对巴拉诺夫道：“特许权可以给，但要以十年为一期。而且光你一家不行，必须要有竞争者。”
    什么？！巴拉诺夫的脸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变得如同苦瓜一般。
    赵新淡淡一笑，说道：“亲爱的亚历山大，作为一个商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专营垄断意味着什么。没错，垄断固然可以带来暴利，可它也会成为滋生懒惰的温床，会腐蚀公司的进取心。就算公司刚开始的几年会因特许权而带来繁荣，可这种繁荣将注定是短暂而虚假的！”
    巴拉诺夫承认赵新说的有些道理，可如今欧洲各国的殖民公司都是搞长期垄断，凭什么到我这就不行？
    他是一个商人，更是一个资本家。别看欧洲在产业革命中推崇自由资本主义，可那只是早期形式，下一步就会发展到垄断资本主义。有机会实现垄断，谁特么还玩竞争。一家独霸是所有资本家的梦想，要不然托拉斯是怎么来的？
    然而对赵新来说，他要的就是竞争，他最担心的是哪天阿拉斯加的俄国人会跟沙俄政府暗中勾搭上，然后在北美搞三搞四。老话说的好，资本家有良心吗？尤其是这个野蛮生长的时代，真要有良心，卖什么鸦片和毛皮啊，卖圣经得了。
    巴拉诺夫要是不答应，他就豁出去自己干，让俄国人全部滚蛋。总股本一百万卢布的公司，拢共才七十多万两白银而已。那个谁，和大人，把尾款付一下！
    他不想亲自下场的原因，无非是想让巴拉诺夫带着一群俄军俘虏，替他开疆拓土，冲在前面和英国人、美国人斗。要是让北海军亲自下场，那就成了宣战行为。
    于是赵新不给巴拉诺夫解释的机会，继续道：“亚历山大，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就算引入竞争者，那也是我们自己人，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去经营那片蛮荒之地。面对寒冬，单打独斗不是潮流，抱团取暖才是王道。
    如今的阿拉斯加固然是你们东北美公司一家独大，可英国人、美国人、西班牙人已经把手伸了进来。英国人宣称温哥华岛是他们的，又跟西班牙人签订条约拿到了努卡特湾，哈德逊湾公司很快就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竞争者，年产六万张毛皮的时代一去不返。
    还有美国人，那个格雷船长在温哥华岛上买了2600英亩的地的事你知道吗？你想过这将带来什么后果么？不说别的，我要是美国人，为了在温哥华岛站稳脚，为了抢夺毛皮资源，我会暗中联络特林吉特人，高价收购他们的毛皮，等他们尝到甜头，就以停止贸易为要挟，逼迫他们去攻打科迪亚克岛的据点！”
    巴拉诺夫越听脸色越难看，心说这还真有可能。到了这会，他已经隐隐明白赵新想要他干嘛了。这年月敢于离家万里来到蛮荒之地的商人，全都不是善茬，生意的背后往往都是血腥杀戮。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北海之王对阿拉斯加的认识竟然比自己还透彻，自己那点小心思实在不够看。
    “那陛下您准备引入的第二家公司是？”
    “北海商社。”
    啊！！巴拉诺夫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当初伊尔库茨克刚被北海军占领没多久，“北海商社”的牌子就出现在了城内最显眼的商业区上。这家公司在之后完全垄断了整个远东的茶叶和大黄贸易，连当时的五大家都要从那里进货。
    他顿时有些气馁，心说自己再怎么搞，也搞不过这头庞然巨兽啊。
    赵新看出了巴拉诺夫的不安，随即道：“放心！他们的据点将设在加州北部，也就是哥伦比亚河附近，阿拉斯加还是你的。北海商社的主业是农业，毛皮是兼营，你们双方的业务分界线以北纬50度划分。”
    北纬50度分界点，其实就是另一时空的温哥华。如此一来，赵新也有了插手温哥华岛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借口。当然，这年月还没有“不列颠哥伦比亚”，目前那里只是努卡特印第安人的领地。只不过随着毛皮商人的大量涌入，死神已经笼罩在了努卡特人的头上，天花的肆虐将使那片地区人口锐减。
    对此赵新也是鞭长莫及，他就算能派出医疗队帮忙，人家也未必领情，再说了，目前金门镇的医疗能力只是凑合，哪还有精力管别人。
    嗐！巴拉诺夫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这时就听赵新说道：“等你把人招到后，首要任务就是把美国人在温哥华岛的地盘夺了，在那里修筑第二个移民点！”
    “英国人和西班牙人要是反对怎么办？”
    “今天早上来的那两条船你看到了么？实话告诉你”赵新大致说了一下几个月前那场歼灭战的事。
    巴拉诺夫恍然大悟。之前开炮那会他还琢磨呢，西班牙人干嘛来了？原来如此！
    赵新决定再添了一把柴，继续道：“十年一期，我将授予你们在安平港唯二的毛皮贸易权，免进口税。另外，金门镇今后将优先向你们提供生活物资和军火，只收成本价。这次你回去，可以先带走两百吨小麦和二十桶火药，算我送你的礼物。”
    巴拉诺夫闻言两眼放光，礼物什么的固然很不错，可安平港的独家贸易更让他心动，如今那里的贸易繁荣度可媲美广州，在整个东北亚沿海几乎无人不知。
    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苦着脸道：“陛下，我有个请求，如果您能答应，十年特许权的事我会去跟舍利霍夫先生解释。”
    “说吧。”
    “船，公司现有的船太小了，即便满载也才八百吨，而且航速也不高。我知道您的治下有造船厂，如果您能许可，我希望以公司的名义订购两条一千五百吨级的。”
    “可以。”赵新考虑了一下又道：“不如这样，我以两条新式帆船和部分现金入股，持股比例30%。”
    “这”
    巴拉诺夫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沉吟不语。其实他在来之前已经反复考虑清楚了，留给北海镇的股份比例最多就是20%。然而面前的北海王张嘴竟要到了30%，这跟预期严重不符啊！
    “你先考虑一下。”赵新也不催巴拉诺夫，他知道自己的条件有点狠。但话又说回来，北海镇能给的支持可比另一时空的亚历山大一世要多的多。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俄美贸易公司”创办时，沙皇就是占股20%。不光如此，沙俄政府还对公司业务指手画脚，甚至安排进了很多光拿薪水不干活的官员出任经理。比如在1808~1820年间，这帮家伙除了每人每年1.5万卢布的薪金，还有养老金、伙食费，甚至在公司财政拮据时也能拿到巨额奖金。
    面对这种“经理好当，股东遭殃”的局面，公司不得不采用寅吃卯粮的办法，从未来收入中提前拿出一部分来支付股息，使得经营每况愈下。
    赵新看着巴拉诺夫纠结的样子，决定逗逗他，于是抬起右手向后勾了勾。身后的何喜扬正觉得百无聊赖，看到急忙走到近前躬身聆听，就听赵新轻声道：“别管我说什么，我说一句，你抬眼看一下巴拉诺夫，先摇头，等我说下一句，再点头。还有，你去看看李时回来了没有，出门前回头瞟他一眼。”
    何喜扬眨了眨眼，随即抬头看向巴拉诺夫，然后又低下，摇摇头，低声问道：“若是回来了呢？”
    赵新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到了11点半，他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巴拉诺夫一眼，这才道：“就说鲁长官找他有事，让他12点去鲁长官住处一趟。先别提我。”
    “是。”何喜扬点点头，然后便朝门口走去。开门时，他转头又看了巴拉诺夫一眼，还不等对方目光看向自己，便出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看到年轻的军官和北海之王低声说话，巴拉诺夫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虽然他一句都听不懂，可他听出赵新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那么名年轻军官摇头又点头，出门时还撇了自己一眼，更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不是在他自己的地盘等着别人上门求他，大老远来又等了这么多天，他这是在求人家赏饭吃！这年月能吃下海量皮货的，除了欧洲就是中国。
    算了，三成就三成吧！用俄罗斯人的话说，不花力气，连池塘里的鱼都捞不到！只要让眼前这位满意，自己的理想就能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他咬着后槽牙，语带恭敬的道：“仁慈的陛下，您能成为公司的大股东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相信舍利霍夫先生也会非常高兴的。”
    出个题目，二十桶火药，每桶容积20升，请问能装多少黑火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