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尾桐

第2章


她下意识的又往回缩了缩,头顶忽然一阵风过,淡淡的一股味道,潮湿的,在夏夜里,并不好闻。抱琴随着仰起脸来,顺着那风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抹淡影,飘忽间已至对面屋脊。
  她倒吸了口凉气,心猜这便是传说中的武功了吧?跟他比较,三小姐的那两下子真连花拳绣腿都称不上,同时却也有些明白了三小姐为何要学这本以为是野蛮人使的东西——若非亲见,谁想得到是这般飘逸?——只是这人是谁?难不成是贼?直觉里又道不是。
  只见那人竟在屋檐上从容坐了,月光沐他一身,一身蓝衫,蓝衫平淡,隐约有些寂寞——又或许谈不上寂寞,只不过是因月太圆,而影太单。
  抱琴却在下面犯了愁,躲在暗处,进退两难,心中祝祷,直盼那人赶快离去,却没料到眼前还将有戏上演,她无意参与,喜怒哀乐,却竟改一生。
  沉夜无风,却见左旁树影一晃,院墙上映出几条黑影,飞速的移近了,竟是四个黑衣蒙面之人。抱琴又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下约莫真是强人了。心跳陡然便快了几分,不自觉的抬眼望了望对面屋檐,只见檐上那人仍是泰然而踞,却显然已将下面一切都收入眼底。
  抱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银牙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见那四个黑衣人在院中搜索了一阵,显然一无所获,于是就聚拢到一块,交头接耳了几句,很快便又四下散开,向萧府深处潜去。
  抱琴不禁暗暗叫苦,还未寻出对策,眼前早已只剩了院落死寂,忙抬眼再望对面屋顶,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来,蓝衫微动,如与天幕溶为一体。
  抱琴看着他,心头突的一跳,正在此时,蓝影忽然掠起,直扑她藏身之树。她大惊,一声惊呼险些就要脱出唇际,一道光芒却在她之前溢出黑雾,一时之间白虹凛冽,长风贯月,只见一道黑影“砰”的坠落,顶上枝叶纷纷断裂,叶落如雨,撒她一头一脸,也将那黑影埋在下面。紧接着,蓝影也随那落叶飘然而下,她看清了,那白光原是他手中冷冽的长剑。然后,她看见他用那长剑点了下地,这才站直了身体,说了句:“喊吧。”说罢,蓝衫已然翩跹而去。
  抱琴愣愣的看那背影许久,直到眼前又只剩了夜色沉寂,方才放声大呼起来:“来人啊——有贼呀——”
  随着喊声,萧府里火光人声四起。
  寻常夏日,自此不凡。 
/
第二章
  待第二日天亮,萧府已然静如往常。
  三小姐萧继容嫌自己住的折栀院潮闷,便要出屋练剑,谁知刚练了两下便香汗透衣,便只得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
  凉亭外是一小小池塘,塘内莲叶田田,风荷正举,栏锁池痕,一片翠玉。
  抱琴立在萧继容身侧,拿了把团扇替她摇着,微风阵阵而起,萧三小姐忽然偏过头去看她:“抱琴?”
  “嗯?”
  “昨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小姐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萧继容冷笑,“就知道进来几个贼人,都被二哥带人灭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不由笑了:“瞧小姐说的,这种事还能有意思?尽是些打打杀杀。”
  “这便是江湖。”萧继容挑高了眉梢,“江湖啊……算了,你不懂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听说昨晚有个贼人就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她点点头,继续摇着扇子。
  萧继容压住她扇,长捷扑闪:“你不怕?”
  倒也谈不上。她心道,嘴上却说:“不怕哪能叫得那样大声?”
  萧继容被她逗得一笑:“瞧你这胆小模样,怎像我萧三小姐的丫鬟?!”说着,便拾起宝剑,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算那些贼人运气好,要是被本小姐遇到,三尺青锋,定斩不饶!”
  抱琴微微一笑,目光落于萧继容手持冰泉之上,只见骄阳反照,宝仞铄目,竟是从未注意到的流光横溢,心涛不禁微动,却只是又拣起了团扇来,一下接一下的摇了下去。
  六月之天,毕竟孩儿之面。坐了不多时,便有凉风忽起,萧继容还正喜凉爽,抱琴却见天边已有黑云滚滚压来,心知即将一场大雨倾盆。连忙劝了萧继容回房,这位三小姐却仍是磨磨蹭蹭眷恋凉风,好容易劝动她移步,一场大雨已然落将下来。
  眼前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轰隆雷鸣由远及近,抱琴愁得拧了眉,萧继容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抬头望着天边,衣袂当风,任电闪凛冽将她美丽的眼眸照得一闪一闪。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放下了剑,竟直朝那雨地里走了过去。
  “小姐!”抱琴忙唤,追到雨里。
  萧继容转过身来看她,一笑不语,突然又猛的就拔足飞跑,抱琴只得也跟了上去。
  等二人跑回折栀院,已是淋得遍身湿透。抱琴也记不清自己挨了院里丫鬟婆子们多少数落,却还要帮着替萧继容沐浴、换衣。众人都是一番紧张,差点连郎中都要请了来,亏得萧继容阻止了这才作罢。
  忙了好一阵子,萧三小姐终于稳妥舒适,安坐椅中,摆摆手让一屋子人都暂且退下,抱琴却不敢走,捧了碗刚熬好的姜汤,连忙递上。
  萧继容却不接。抱琴只得再递一次,劝道:“小姐,喝了吧,去去风,别着凉。”
  “练武的人,哪有那么娇弱?!”萧继容却不领情。
  她正为难,却听萧继容又道:“怕交不了差,是不是?放心吧,这回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
  说得容易,她心道,哪能真与她无关?三小姐淋雨这样“大”的事,这会儿怕已传遍了全府吧?
  萧继容竟像知道她心思似的,眨眨眼,笑道:“本小姐任性娇纵合府皆知,淋点雨算什么?就算是将老天捅了个窟窿,也最多就是让二哥教训一顿。”
  听她一说,抱琴这才想起萧三小姐已与她二哥别扭了好些日子,至今尚未说过话,心下顿时雪亮起来,却只抿嘴一笑,道:“那是老爷和公子们都知道小姐人品,对小姐放心呢。”说着,又将姜汤递了过去。
  “他们知道我?”萧继容挑起眉梢,勾了勾唇角,笑着瞅她一眼,“怕还不如你知道呢。”说着将姜汤反推回去:“你自己喝了吧,你不也淋了雨?”
  抱琴心头一热,身上潮意刹那全无,顺从的喝下手中姜汤,已是遍身暖意。
  窗外雨势已是渐渐小了去,泼水似的大雨已经变成了紧织的细线。萧继容踱到窗边,两肘支在窗沿,望着满院雨花开谢,不知是夏的新生,还是春的延续,不由喃喃而语:“记得从前小时侯,母亲尚在,大姐二姐也在,大哥……也常在,兄妹五个笑在一处闹在一处,我那时虽还太小,却也觉得那般快乐真正此生难有。”
  听萧继容如此说,抱琴这才知道她排行由来:原是上面还有二位小姐,只是自进府来竟是从未听说过,却也不以为异:富贵人家也多烦恼,她并非不懂。
  萧继容兀自喃喃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一亮,转身便关了窗。抱琴正自奇怪,只听抄手游廊上已有渐近的脚步声响起。
  “是二哥到了。”萧继容微笑着反背了手,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抱琴却是惴惴难安,想退下却已不及。只听萧继安已在敲门,她只得走上去,打开,二人一个照面,萧继安也没料到竟然是她,眼神一晃,目光已在她身上逗留难去。
  幸得萧继容也看了出来,在旁冷冷笑道:“二哥,你这是来看我的,还是看抱琴的?”
  萧继安收回目光,优雅一笑:“几日不见,小妹口齿怎的越发厉害?莫不是还在生二哥的气?”
  萧继容眼一斜,檀口一闭。
  “呵呵,又任性了不是?”萧继安宠溺的笑道,说着便走上前来,扳转妹妹身体,仔细端详,“生气归生气,可别糟蹋自己身子,如今这样,哥哥们可是要心疼的。”
  萧继容哼了两哼,摇晃着身体,故意不让他瞧。
  “好好,都是二哥不对。”萧继安见妹子如此,知她已是有心议和,索性给足她面子,“改日请上大哥,我亲自摆酒给三小姐赔罪好不好?”
  萧继容得了台阶,这才笑了:“这倒不必了,只求我那些‘二嫂’们别再惦记着小妹之琴,便阿弥陀佛了。”
  “当真如此碰不得?”
  “碰不得!”
  “二哥我呢?”
  “除了抱琴,任谁也碰不得!”
  被她抢白,萧继安食指摸摸眉心,便算是接受了,只抬眼看了看抱琴,微微一笑:“好个抱琴丫头。”
  抱琴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去,好不自在,仿佛过了良久,才终于听得萧继容道:“抱琴,我的剑是不是落在凉亭了?你快去看看!”
  抱琴得令,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到达凉亭时,雨又紧了一阵。
  池内莲叶顺风摆动,密密层层,点点珠玉顺叶而落,盈极则亏。
  抱琴尚在亭外,忽见亭中一道亮光闪过,她一怔,初还以为是闪电,再一定神,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道剑光——亭中立着一蓝衫人影,手中正拿着萧继容的宝剑,而刚刚的亮光正是宝剑出鞘的一瞬风华。
  “你……”抱琴不知自己怎的就出了声,想要收回已然不及,而那人显然已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了身来,淡淡看她。
  他转身时,天风激荡,海雨滂沱,如纸剑锋轻轻颤动,而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你。”
  原来是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