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尾桐

第10章


萧翁点了点头,“赏你五十两银子……”便这样买断了她的舍生忘死。
  “谢老爷。”抱琴听了,竟有些错觉是天宫受封,却更加深谙仙凡两隔,无可逾越。
  萧翁却似乎还未说完,但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便顿住了。
  这时便见桌边一人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抱琴面前,抱琴一见便知这必定便是那异常能干的二夫人,只见她亲热的拉着她手,一面搀着她起来,一面道:“一看便是个伶俐丫头,给我作妹妹,好不好?”
  抱琴愣住了,只看见她和萧继安皆微微的笑。
  “二公子他早就想给你开脸了,我一听说你这回的英勇,更是赞成得不得了,像你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呀。”二夫人又道。
  抱琴僵立在当场,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新姨娘”,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对了,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呢?”二夫人原本只打算走个过场。
  却不料,抱琴道:“抱琴不愿。”
  “什么?”
  “抱琴不愿。”
  “为什么?你嫌二公子不好?”
  “抱琴不敢。”
  “那……还是你心里有人了?”
  抱琴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月华淡入屋内,落在墙角装饰的青葱叶上,恍惚如同横波目,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明澈:“没有,抱琴心里除了小姐,没有任何人。”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忠心。”二夫人道,“可……”
  抱琴扑通一声重又跪下:“抱琴只愿一生一世服侍三小姐。”
  “不识抬举!”萧翁哼了一声。
  抱琴索性磕下头去:“望老爷成全。”
  “真是个傻丫头!”二夫人叹,“却也是难得的忠心。”
  于是,抱琴便终究仍回了萧继容处听差。
  二夫人等抱琴下去了,便瞅瞅自己的丈夫,道:“可不是我不通情理,是人家自己不愿意。”
  萧继安仍是那句话:“果然独特。”
  二夫人白了他一眼,正要再言,却听萧翁道:“不过是个丫头,值得你俩费这般心思?”
  二夫人便噤了声。
  萧翁站起身来:“记住自己的身份。”说着,便要离席。萧继安使了个眼色,二夫人忙走上前去搀扶,这才将老爷子护送下去。
  “还是这样固执。”萧继安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一道蓝衫人影沉默的从椅中站起,萧继安便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萧继宁没有回答,反低声的咳嗽。
  “大哥,你怎么了?受了风寒?”
  萧继宁摇头:“不,是上回南海门追来的时候,与那南海子一剑对决,伤了肺。”
  “那可已是几个月前!”萧继安惊讶。
  萧继宁并没有在意家人的后知后觉,只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取出些药,咽了。
  萧继安见了,便道:“大哥,你怎吃这样不值钱的药?!”
  萧继宁抬起眼来:“受用。”
  在那一瞬间,萧继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大哥眼波深处灼灼而燃的两簇火焰,长锁眉心淡淡而起的一剪微笑,仿佛梦回往日,无忧从前,于是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这是……”
  “抱琴给的。”
  “原来如此。”萧继安疑惑,“大哥,既是如此,方才你又为何不言语?”
  “像你一样讨过来做妾?”萧继宁摇头,郑重道,“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
  萧继安愕然。
  萧继宁望着他:“兄友弟恭,你当知道以后该如何自处。”
  萧继安一抹苦笑:“我早已是白费心机。”
  “你……?”
  萧继安看着他,笑了:“你放心吧,我怎会再纠缠于她——这十年来唯一让大哥你展眉的人。”
  能干的二夫人似乎真的很爱做媒,刚刚给自己的丈夫保媒不成,却未受丝毫打击,一面还忙活着与长空帮联姻的事,一面便又转向了毕竟待字闺中的萧继容。
  而萧继容自焦桐馆烧毁后,便似心丧若死,逢人都只是懒懒对坐,半晌无言,不表态,却也不赶人走。如此一来,抱琴便也陪着听了不少江南才子、世家名流的逸事风闻。
  一日,热心的二夫人又唠叨了一阵后,见小姑仍是不语,便只得失望的走了,临走却也不知是为安慰别人,还是为维护自己面子的道:“这几个瞧不上也不打紧,嫂子一定帮你再留意着。咱们萧家的小姐,不怕没有好姻缘!”
  抱琴不知这位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萧继容和那魔教少主的一段情事,却也清楚她这样做永远是白费力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熏神染骨的感情只须经历一次,其余的即使再好也变成次等下等的了——人皆如此。想到此处,心已一痛。
  只听萧继容在旁边忽然开了口:“都是笼子里的人,难为她活得这样热情。”她已是许久不曾开口,一出言便教抱琴心头一酸。
  萧继容看着青瓦重檐锁住一方天空,苍桐伸展枝叶望断秋水长天,悠悠的笑着:“萧家啊萧家,这个大笼子,当真值得如此多人陪葬青春?”
  听到这话,抱琴忽然想起了那日厅中萧继宁问萧翁,他问“值么?”,竟也是这般悲茫困惑。万千悲喜,一时开谢,于是她走到了她小姐身边,对她道:“兴许这就是命运。”
  萧继容道:“难道只能认命?”
  抱琴望着她泪光闪闪的眼,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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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不认命的三小姐居然要上落霞山。
  原本那几日正巧是落霞派的掌门定音师太前来萧府盘亘,据说萧翁当年在江湖上与她乃是旧识,虽已退隐多年,交情却是仍在,定音师太说法归来,路过此地,便顺便过来一叙。
  萧家让萧继容也来相陪,本是想定音师太佛法精深,或许能点悟一二,却不料萧继容与她聊了两日,竟要拜师上山。
  家人都劝,她却道:“与其这样在家里待着触景伤情,倒不如上山学艺,排遣郁闷。”
  众人看她那模样,也是无话,便只能从了。
  定音师太便收下了这个徒弟,但说好了是与众俗家弟子一处,并无殊顾。萧继容竟也愿意了,但萧家却毕竟还是放不下心来。
  于是,定音师太便问了抱琴:“你愿不愿意也作我的徒弟?”
  抱琴大出所料,万没料到这被主人家奉若上宾的人物竟肯主动收她为徒,不由心中狂跳:“抱琴何德何能,蒙师太青睐?”
  定音道:“我已瞧你多日,但觉你谈吐不俗,处事从容,甚为投缘。”
  “不敢。”
  “况且我看你骨骼清奇,脚步轻盈,与我派剑术精神极为相符,竟是天资甚佳。只要你肯勤加练习,不出几年便能大有所成。”
  抱琴未想自己竟有如此天分,方寸一时蠢蠢欲动,又一时心乱如麻,明知有什么正等着她去抓,却又偏有什么放不下,于是她道:“师太,请容抱琴考虑一下。”
  定音点了点头,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又摇了摇头。
  再至凉亭,竟已有几分秋意。
  没发觉时,夜风已如清溪凉彻,再不是那般温吞水样,走了许久,也自清凉无汗。
  抱琴走进亭中,只见淡淡蓝影已然相候。
  “还怕你不来。”他道,“已经许久不见。”
  “公子的吩咐,不敢违。”
  他微微一笑,走近她,伸手摘去沾在她发上的第一片落叶。她身子缩了缩,终究没有躲开。
  萧继宁扔掉了那叶子,忽然像是不知手该放于何处,犹豫了下,终于指指栏杆,道:“坐。”
  抱琴便坐了下来,二人长久无语。
  旁边的池塘里,藕花已然不是全盛时节,渐失苍翠的荷叶上隐约能见红消香散的花瓣,一阵风来,便点点的,滑落到池水里去,有的则长久的飘浮在水面之上,一点白光隐约暗波,从池塘这头流向那头,仿佛是横渡寒潭的飞雁。
  她终于轻轻的道:“小姐曾说,这里像是个笼子。”
  “哦?”他的语调淡淡的,“你看呢?”
  “却毕竟也是美的。”
  他听出她这样说却也并未否定萧继容的观点,道:“但这样的美丽怕也并不影响一些人想要挣脱出去,是不是?”
  她忽然转头看他,眸子亮亮的:“不能挣脱吗?如果有机会。”
  “天生万物,方圆自成。上到日月星辰,下至蜉蝣粟米,都有各自的规则,也终须按了那规则走下去。”他笑笑。
  萧家、江湖、他,所有规则,她和小姐俱是不懂。想着,她别过了头去。过了会儿,终于笑了笑:“或许入了落霞派后,我便也能懂些规则。”
  “决定去了?”他凝望她。
  她抬眸,良久没有作答。
  他便淡淡一笑:“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她也笑了笑,便起身离去。月光没有照见她的脸,幽幽的两行泪。
  行程便这样决定了下来,抱琴虽已和萧继容师从一人,却毕竟没忘了主仆之别,仍是忙碌的为小姐打点行装。
  奇的是这回娇贵的萧三小姐竟没有带着成箱的衣物,抱琴为她收拾反被她阻止了,“要这些有啥用?”她苦笑着,抱琴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萧继容不久便验证了她的担忧。那一日隔着窗户,她看见她散了长发,手中拿着把剪子:原来,她当真不是要学艺,而是要出家。
  抱琴想去阻止,却被身后一人给拦了,她转过身去,只见是萧继宁,依旧是如常神色,对她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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