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56章


然后转过头去朝刘鉴笑笑:“没错儿,他时常一大早就过来买披萨。这北京城里,拿批萨当早点的,就他和小人两个,连小人的媳妇儿也吃不惯这口儿。”
  刘鉴闻言一愣:“他见天儿来你这儿买披萨当早点?多久来一回?都是几时到的?”
  安老板回答说:“一般每两三天就来一回,一大早寅末卯初,我才下板开门,他就到了。”
  刘鉴心说,卯时三刻就要应卯,牛禄卯初买了披萨,再赶去户曹上班,时间倒也来得及。但他如果住在白米斜街,要赶来小街买早点,最晚寅时二刻就得起身,再好这口,也不至于每两三天就这么跑一回呀。难道说他真实的窝点,就在小街附近?
  想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牛禄的家就在北新桥附近?从北新桥过来,不过半里多地,点卯前略拐一拐来买张披萨,完全是有可能的。想那牛禄掘开北新桥海眼,引发大水,必非一朝一夕之功,他白天得在工曹上班,没有这个闲空,况且白天做些什么也太过引人注目,若说都在黑更半夜里施法,最方便莫过于赁一间北新桥附近的房子。
  想到这里,霍然起身,双手一拱就打算告辞。他是想赶紧回去通报这个讯息,叫顺天府以登记水淹损失情况为借口,在北新桥附近挨门挨户地搜查,定能找到牛禄的真宅――说不定牛禄此刻还就藏身在这真宅之中呢!
  他这就打算走,安老板倒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怠慢了这位老主顾,当下一吹胡子,朝里屋就喊:“刘老爷要口水喝,你怎么还不给端上来呀?!”
  却听里屋传出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水缸都见底啦,我不得现去挑水呀?可是街上那口井莫名其妙地干了,我这正打算跑远点儿去打水呢。”腔调挺横,安老板听了,不禁缩一缩头。
  刘鉴倒没太在意安老板那位从包子铺娶来的新媳妇曼莲的态度,只是听了她这话,突然有一丝疑惑泛上心头。他赶紧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有急事儿,我得马上走。等忙完了再来光顾你吧。”说完话匆匆地出了店门,翻身上马。
  乍一听附近水井干涸,刘鉴也只当王远华放铁链锁北新桥的海眼出了点差错,闹出副作用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的觉得不安,好象有些什么危险就在眼前,可真要伸手去抓,却又突然不见了。
  他跨上马,先不着急返回宋府,也不前往工曹去审番僧,反而一路上走走停停,看有人群扎堆的,就凑上去询问。果不其然,凡是扎堆的地方全在井边,这一路上碰到多处水井干涸,老百姓到处都在骂娘――“昨儿个还发大水呢,今儿个井又干了,这什么妖蛾子?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呀?!”
  刘鉴心说不对,他调查过北新桥的海眼,那海眼既浅而小,本就不大容易闹灾。所以他判断牛禄策划掘开这海眼已经很久了,若没有周密的布置,只是简单将其掘开,根本就不会发昨天下午那么大的水。同样的道理,王远华只是垂下一条铁链子锁水,就算不慎把海眼给堵实了,也不会那么大范围每口井都枯竭。看起来,铁链锁水和井水干涸,这不是一码事,没有必然联系。
  自然而然的,他就想到是牛禄又耍了什么花样。牛禄从永乐元年初建北京行部的时候就混入了户曹,即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布置,已经三年多了,他预伏下的棋子很可能不止北新桥一处――黑山谷那里才是临时起意,或许他害怕王远华的“八门锁水阵”完善以后,再接上刘秉忠的大五行镇法,北京城的根基从此牢固,少说也保个一二百年的,他的种种阴谋诡计就要破产,因此才煽动自己去掘草鞋破阵,然后又教唆番僧去把其它镇物也掘了出来,运去城外布置。若不是有沈万三这一出,若不是亲自陪着番僧上万岁山去掘尸,牛禄的阴谋还不会暴露。
  那么,牛禄所长年策划的阴谋,除了掘开北新桥海眼以外,还有些什么呢?牛禄真实的住家是在北新桥附近,他要是伪装一个假的家,为何不在行部户曹就近找,偏要设置在白米斜街呢?白米斜街西面是积水潭,南面是皇城工地,莫非……
  突然之间,刘鉴觉得脑中一片清明,牛禄那张可恶的长脸又浮现在眼前,似乎正在朝着自己奸笑。牛禄的所作所为,在他心里串成了一个有逻辑可循的整体。他立刻从鞍旁抽出马鞭来,反手朝着马屁股上狠狠地抽去。坐骑悲嘶一声,撒开四蹄直朝前冲,差点撞倒了几个行人……
  眨眼间就来到头条胡同,风驰电掣般直冲了进去。一看大门敞着,门口没有家人看守,院中也没有家人打扫,他就直接绕过了影壁墙,直奔到正厅门口才“吁”地勒住坐骑,跳下马来。再抬头,就见正厅的门也大敞着,宋礼、王远华、袁忠彻三个人穿着官服,正坐在厅上,神色都是又惊又急。
  看到刘鉴进来,宋礼抹一把额头的热汗,赶紧打招呼:“又出事了,城里水脉要干……”刘鉴点头:“我都知道了。幸亏你们还都在这儿,没去工曹……”话音未落,突然捧灯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从背后偷偷一扯主人的衣袖,带着哭腔低声说:“尊主,高亮墓木已拱矣!”
  高亮赶水和高梁桥
  高梁河,也叫高梁水,发源于平地泉(即今天的紫竹院湖),是古代永定河水系中的一个小水系。公元979年,宋太宗赵光义亲率大军北伐,包围了辽朝的南京城(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辽大将耶律休哥领兵前来增援,在高梁河一带把宋军杀得大败,赵光义几乎死于乱军之中――这就是著名的宋辽高梁河大战。
  元朝初年,废弃金朝的中都城,以高梁河水系为依托修建了大都城。在当时城西的彰仪门(也就是后来的西直门)外,高梁河上有一座小厂桥连接着南北大路,这座桥就叫“高梁桥”,民间传说也叫“高亮桥”。
  为什么叫高亮桥呢?原来传说明朝初年,燕王和军师刘伯温修建北京城,惹恼了苦海中的龙王,龙王就化身为一个老汉,龙母化身为一个老妇,连夜抽尽了城中的井水,装在水袋里,由一辆大车驮着,逃出了西直门。刘伯温得信后,急派一个名叫高亮的兵丁(一说为瓦匠)挺枪前去追赶,并且告诫他说:“赶回水后立刻回城,不可回头,切切!”
  高亮出了西直门向北追去,很快就赶上了龙王,于是挺枪朝大车上猛扎,把几个水袋全都捅漏了,立刻山崩地裂一声巨响。高亮转头就走,快到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洪水滚滚,白浪滔天,一个大浪就把他冲进了高梁河。就这样,高亮为北京城赶回了水,却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北京人为了纪念他,就在他被淹死的地方修起一座白色的小石桥来,取名“高亮桥”。
  现在已经没有了高梁桥或者高亮桥,却在西直门外留下一条高梁桥斜街,呈西北、东南走向,西北接着大慧寺路和大柳树路的交汇口,东南连通西直门外大街。出了斜街朝东一拐,就是地铁2号线和13号线的换乘站――西直门站。
  第廿八章 琼华岛(1)
  刘鉴匆匆忙忙跑回宋礼的府中,才进正厅,小书童捧灯就从后面一扯他衣袖,带着哭腔说:“尊主,高亮墓木已拱矣。”这话根本不通,刘鉴也懒得答理他,只是一甩袖子,简明扼要地向众人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料那牛禄掘开北新桥海眼,预谋已久,他真正的家或许就在北新桥附近。那么他第二个窝安置在白米斜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迷惑咱们,他的目标应该是琼华岛!”
  此言一出,袁忠彻不明所以,王远华却一拍大腿,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朝刘鉴一拱手:“镜如大才,所料不差。原来通惠河落水,根源是在琼华岛上,若不能阻止牛禄行法,恐怕以血引水之计终究无用!”
  刘鉴和袁忠彻同时开言询问,刘鉴问的是:“什么以血引水?”袁忠彻问的则是:“琼花岛有些什么?”王远华一张嘴解释不了两个人的问题,想想还是袁忠彻的疑问方便说清,于是转过头去,急促地回答说:“琼华岛上亦有一海眼,大过北新桥十倍,若堵塞了此眼,通惠河岂止落水而已,三五日内就要彻底干涸!”
  袁忠彻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立刻全盘皆通,不禁激灵灵打个冷战。宋礼这回也大致听明白了,一边抹汗一边问:“通惠河彻底干涸?那北京城就完了呀!先不论圣上迁都之事,漕粮若不能顺利运到,这城内百万黎民的生机就……怎么办?怎么办?”
  “还怎么办?”袁忠彻站起身来,一撩袍服,“赶紧去琼华岛看看呀!”事情明摆在那里,如果琼华岛上确有海眼,并且牛禄想对这海眼动什么手脚,那他在白米斜街安一个家,也就顺理成章了。琼华岛在太液池的北部,原本就是皇家的山水园林,这回重修北京城,它也被圈在了新皇城的范围之内。距离琼华岛最近的、可以由得官民居住的街道,只有两处,就是积水潭东边的白米斜街,以及隔潭相望的西面的药王庙一带。
  牛禄在白米斜街的住家了无人气,他很少真的来住,肯定是每天回去北新桥的真家,琢磨着怎么掘开北新桥海眼。结果掘海眼发大水之计被王远华勉强破了,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二计,他就偷上琼华岛去堵塞那里的海眼——虽是猜测,却也丝丝入扣。通惠河的水位是昨晚开始下降的,北京城内的水井估计也是那个时候开始逐渐干涸的,可见牛禄施法的时间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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