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魔心

  凌云直直地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
  在她身后，雪儿默默地立在门边，注视着她，兀自想着心事。自己来到泰平已经三天，一直没有见到他，原以为他不在县衙里，却不想他竟然是卧病在床。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妖王都那么在意他？听说夜风将军是死在他手上的，他究竟有多厉害？
  她就那么立在雨中，任雨水淋湿她的衣衫。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孤寂，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冷漠，冷漠得让人无法接近！就连自己这样一个狐妖也只能远远地站着，只能远远地观望。
  凌云不知淋了多久的雨，直到东方玉到来。
  东方玉见到凌云那样，怔了一下，别有深意地说道：“原来凌大人竟是这样的不惧风雨——”
  凌云闻言也跟着笑了。他总是能这样轻易地颠倒是非。
  东方玉走到凌云面前，拉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看来应该是在院子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走吧，进屋去。”
  “嗯。”凌云点点头，有些惋惜自己不能再淋雨了。他与无尘是不同的。无尘见自己淋雨，取了风衣出来，却并不阻止自己，他却是直直地拉自己回去。同样是关心，为何表现出来却是如此的大相径庭呢？
  正欲上台阶，东方玉赫然发现站在门边的雪儿，先是一愣，随即惊讶地回视凌云。
  “你是因为她才出来淋雨的？”
  “你认为呢？”
  凌云不置可否。
  东方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仔细看着，生怕漏掉了什么。过了一会，仍是不确定地摇摇头。
  “真是不明白，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凌云么？怎么感觉象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虽然样貌一点没变，可心性却完全陌生。我们……认识么？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凌云？”
  凌云闻言噗嗤笑出声来，慧黠的双眼闪动着寒星般精亮的光芒，将手抽回，倒退两步，细细地打量着东方玉。细雨如烟，东方玉一身儒衫，翩若惊鸿。这样的情景怎能不让人动情？她忆起以前兰儿常与东方玉一起演得一则木偶戏，顿时起了玩心，嫣然一笑，翠眉微敛，眼波流转，娇声轻斥。
  “敢问这位公子，我们可曾认识？你怎可如此无礼，不经主人许可，擅自闯入这桑园。你可知，这千年的桑树是多么珍贵，你可知，这满园的花草是多么娇弱，你那肆意的脚步踩伤了我多少娇弱的花草，你那如玉的手指竟折下我园中这千年的桑枝，你因何如此的放肆，就不怕王家的法度么？”
  东方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微笑着俯身一礼。
  “我心中的公主呀，请原谅我的鲁莽。只因你太过美丽，令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以至我的眼中除了你的美貌，再也看不到其他。踏坏你娇弱的花草，我也十分难过，可那也是因为你太过美丽，以至我无法停下走向你的脚步；折坏你千年的桑枝，我也十分惋惜，可那也是因为你太过美丽，以至我的手不能自制地将遮挡在眼前的桑枝移开。我愿向你倒歉，也愿接受你的责罚，只希望姑娘能原谅我，不要将我赶走。”
  时光仿佛又回到从前，东方玉与兰儿一起玩布偶戏的日子。只是以前，两人总是在灯下玩着手中的布偶，说着这段动情的对白，而今却换作两个实实在在的人在这微寒的绵绵细雨中表演。动情的对白溢出口，东方玉的心也跟着那对白一起沉沦。
  兰儿，若是你在，我与你在这样如诗如画的烟雨中吟诵这段情话，又将是怎样的一番风情，怎样的一种幸福！你定然也如凌云这般投入，这般动情吧！
  反倒是在一旁看着的雪儿一头水雾，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两人就那样忘我地在雨中说着，笑着。什么公子、姑娘的？他们在做什么？她毕竟才入世不久，对这些尘世里最寻常的娱乐也还不熟悉，自然不会知道。
  无尘端着刚煎好的药，迈进院门看到两人还在忘我地演着。赤子般纯洁的结对白，浑然忘我的表演，细雨迷蒙中，她与他竟如遗落人间的精灵，让那小院顿时增色不少，连那雨丝也跟着有了灵性。
  无尘静静地看着。凌云眼波流转，淡淡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原来她也是这般柔情炙烈的人儿，原来她也这般渴望着情爱。是呵，世人有云，哪个男子不多情，哪个女子不怀春，她也是女子，她也美丽，她也多情，自己怎能因为她不同常人的际遇，就单纯地以为她也如自己一般心无杂念？
  手中的药渐渐转凉。无尘捧着药碗走上前去，他不忍心打扰他们，可是一想到凌云那若有似无的脉象，又不得不去打扰他们。
  “凌大人，把药吃了吧。”
  笑意从凌云脸上敛去。她定定地看着无尘，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气势有如豪侠饮酒，壮士断臂。
  东方玉仍沉浸在对兰儿的怀念中，喃喃地道：“兰儿喝药时总会嫌苦，无论放多少糖，她总是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一碗药要喝许久才能喝完。”
  “兰儿也从来不会淋雨，她一淋雨，就一定会生病，而且还不会是小病。”
  凌云将手中的碗还给无尘，转身向还站在门边的雪儿道：“雪儿姑娘，你总站在一男子屋内，不太好吧？”
  “呃……我只是……”
  雪儿的脸一下子红透，慌忙要解释什么，却发现凌云根本不用她解释，漠然从她身边经过，径自走回房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东方玉见雪儿一脸尴尬，终是不忍，连凌云本人都不在意了，自己又何必为难她呢？
  “雪儿姑娘，让凌大人休息吧，他累了。”
  “是。”雪儿呐呐地应声。他不喜欢自己，那个凌云则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她迈出房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云，他的冷漠阻隔了她的接近，要怎样才能接近他呢？
  东方玉意味深长地看了无尘一眼，转身离开，在与无尘擦肩而过时，轻轻地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她的衣衫应该被雨淋湿了吧，不换下来可是会加重病情的哦。”
  无尘讶异地看向东方玉，却只看到他翩然离去的背影瞬间消失在院门口。他是什么意思？不完全明白，但是更加不放心凌云，她已经伤了心脉，再穿着湿衣服，着了风寒，那就更危险了。
  无尘思及此，心中骤然一紧，急忙步入凌云房间。凌云躺在躺椅上，呼吸沉稳，看来已经睡着了。
  他将碗放到桌上，回身摸了一下她的风衣，已经被雨水打湿。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他无声持轻叹，小心将她扶起，除去湿衣，将她抱回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又诊了一会儿脉。
  她的脉象仍是极弱。之前那样恣意地在雨中与东方玉嬉闹想来定是强撑着的，才那么一小段，就让她累成这样……
  凌云，你究竟是怎么了？
  无尘想不明白，默默退出去，小心关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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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外出］
  凌云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天这么快就又黑了么？
  凌云起身下床，将窗户打开。
  小院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人都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吃晚饭吧？是各自在自己房间里吃？还是……大家一起，在饭厅吃？
  想到这里，凌云心里竟有些烦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突然觉得好无聊。
  凌云转身走出房间。灯光朦胧，小院里的景致看起来也有几分不真实。出去走走吧，透透气。
  没有惊动任何人，凌云独自走了出去。
  刚入夜，街道上便一个人也没有，商铺、客栈、酒肆、住户……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显得格外冷清。凌云一个人静静地走着，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不禁轻笑。是因为那一连串离奇命案的缘故吧，这么早街上便一个人也没有了。而自己，来泰平县也近半个月了，即没有调查过一个案子，也没有在这街上巡视过一眼，也没有考察过父母官的政绩……什么都没有做，自己这个钦差还真是失职呵！
  一直走到长街的尽头，停下脚步。凌云望着眼前高高的城墙，紧闭的城门，一个值夜的人都没有，看来这里的守卫还真是失职，城防也不是普通的差。还要再往前走么？再走就出城了！心下一时没了主意，呆呆地立在那里。片刻，颓然地转身，算了，还是回去吧。即使回去心情会不好，但至少会离无尘近一些，只要远远地看着他也好啊——
  自己这是怎么了，几时变得如此懦弱、如此无能了？杀了那只小狐狸不就得了，为何要委屈自己，让自己难受？这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呀？愤闷地猛一挥手，试图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挥掉，却因为太过用力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
  “啊——”
  凌云低呼出声，吃痛地坐到地上。一双手掌都擦破了，膝盖也痛得要命，小心地挽起裤管，磕破的膝盖鲜红一片！
  凌云沮丧地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懊恼不已。真是祸不单行！这下怕是得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凌云咬牙站起来，刚一迈步，膝盖痛得钻心，身子一软，再一次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