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青青

季宏伟倚在窗前的桌子上，眼睛微微地眯着。
    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怒。有点儿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已经控制好情绪，平静下来。
    很好。
    如果他肯听，我早已准备了很多话要说。
    “小伟啊，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说，“为什么你喜欢管着我？”
    他没有回答我。
    “我跟你说，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快二十岁了，我爸爸妈妈还是认为我根本连生活都没办法自理。”
    我看着他，“拿着我的生活费，你对我管头管脚，感觉怎么样？”
    他不说话。
    我哼了一声，“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他还是不回答。
    没关系。
    他肯安安静静地听，就可以了。
    “我讨厌什么都要被你管。你明明比我还要小，只不过学习好，高我一年级，你就了不起吗？”
    他不说话，不回答。目光变幻，只是看着我。
    “我想自己花钱买个电脑，我爸妈唠叨我一个假期。不许上网不许聊天不许打游戏，按时吃饭不许熬夜不许影响学习。可你呢，从高中到现在，你的电脑都换了第三台。你有手机，有电子辞典，有MD，你还有个录音笔！”
    季宏伟终于动了动，“那个是我。。。。。。”
    “你给我住口。”我吊起眉毛，“我话还没有说完。”
    他住了口。
    “影响不影响学习，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哼了一声，“不错，我不象你。你功课好，门门都考前三名。我贪玩，我不肯专心念书。”
    “可是，那又怎么样？不行吗？”
    我换个坐姿。
    盘腿坐久了，脚有点麻。
    我换左脚压右脚。
    “我没办法做到象你那样。但是我会尽力做到我的最好。做到我认为够了，就可以了。”
    “我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按照你们的标准走？你喜欢读书，我喜欢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看着他，“我都可以容忍你，为什么你不能容忍我？”
    我抬起一边的眉毛，瞪着他。
    季宏伟就把欲言又止的话吞回肚子里。
    “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上次去漂流那件事，本来我一直就想跟你说。”
    “对啊，你是想保护我。”我笑一下，“我知道，掉到那种急流里，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你怕我出事，所以不惜霸王硬上弓，宁可惹我发疯，也要保证我的安全。”
    “你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气得发疯，对不对？”
    “我猜你一定在想，那个笨丫头，玩疯了什么都不顾，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管她，是为她好。她居然还不领情。对不对？”
    “但是，”我看着他，“我的生命安全，是我自己的事。明白吗？就算我们两个再好，也跟你没有关系。”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就好象你没有办法替我呼吸喘气一样，我的生命，你没有办法替我活过。”
    “你懂吗？就算你再聪明，再臭屁，功课再好，势力再强大，你也没有权利决定我的人生。”
    我说完了。
    真舒服啊。
    痛快得要命！
    不枉我打了那么多天的腹稿！
    我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说出几十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原来感觉是这么的好。
    原来，我也可以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冷静平和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啊。
    如果每个人都象现在的季宏伟这样，肯安安静静地听我讲话，我根本就不会尖叫骂人，或者动手打架。
    我也觉得这样子沟通，比较理智和成熟。
    也会更有成效吧？
    要知道，我也不想每次都。。。。。。
    “你笑什么？”我说。
    季宏伟倚在桌边，淡淡地说：“没什么。不过小青，那个霸王硬上弓，不是这么用的。”
    我看了他一会儿。
    “出去。”我说。
    季宏伟扬了扬眉毛。
    我顺手抄起案头那颗玻璃雪花球。
    是爸爸买给我的，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古城堡。
    这颗玻璃球，倒过来摇一摇，就有雪花漫天飘扬。
    “出去。”我说。“现在。”
    “你的贷款，我会替你一次性付清。”季宏伟说。
    他走到门边，伸手握住门把手。
    我捏紧雪花球。
    “以后你的分期付款，请直接付给我。借贷的利息，本来要高很多。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我们利息照旧好了。”
    季宏伟拉开门，出去。
    雪花球“嗖”的丢过去，砸到还未及合拢的门上，一声巨响。
    粉碎的玻璃，好象烟花一样，四下里飞射溅开。
    过了很久，宿舍门被一点一点慢慢推开。
    小依先探个小手进来，摇一摇，“青青是我。”
    过了一会儿，她的小脑袋才战战兢兢探进来。
    正对上我的脸。
    小依尖叫一声，咻地一声缩回去。
    我拉开门，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你鬼叫个屁呀。”
    一堆人堵在走道里，看着我发呆。
    “你们先别进来。小心扎到脚。”
    我继续扫地。从角落里一点点地清出碎玻璃渣子。
    “季学长发起脾气来，原来这么恐怖！”小依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他会打人。”
    “季宏伟？打人？”我从鼻子里哼一声，“你等他下辈子重新投胎再说吧。”
    石磊跟范冰原互相看一眼，没说话。
    这两个臭狗腿，还不滚，在这里看戏吗？
    “可是，”小依继续拍心口，“季学长那付样子，真的好象要杀人一样，吓死我了。”
    我停下来，翻她一眼。
    “怪不得，你逃得比谁都快。”我冷笑着说。“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人家方墨还犹豫了一下呢，你倒好，第一个领头你就窜了出去。跑100米也没见你这么快过。”
    方墨看着我，“青青，你们。。。。。。没事吧？”
    小依吐吐舌头，嘻嘻地笑，“方墨，你说青青她厉不厉害？我还以为要出人命案呢。我本来还在想，也不知道季学长发脾气教训起人来，是个什么样子。想不到从头到尾，根本只有青青一个人的声音。干脆季学长就没说两句话。到了最后，居然是季学长被扫地出门。最好玩的是，人命案到是差点闹成真的，只不过被害人跟受害人，整个差了个颠倒。”
    我扶个扫帚，笑眯眯地听着。
    方墨一直对小依使眼色。
    那只小狐狸过于兴奋，根本没有看到。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小依小鼻子皱起来，傻乎乎地嗬嗬直笑，“我猜得到这开头，可是我猜不到这结果。”
    我倒转扫帚把，丝毫不客气，当头给她敲下去。
    小依大叫一声，尖声呼痛。
    方墨赶紧上前护住，给她揉。
    “青青你们不要闹了。”方墨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够热闹，门口传来一声吼。
    “段青青你干什么！”
    齐远志来找左小依。
    正好给他看到我在行凶。
    哈！
    我满肚皮的五味不和，正找不到撒火的人。
    “大志你来啦？”我温柔的声音好似要滴出水来。
    齐远志本来满腔怒火，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伸手出去要扯小依进怀里。
    听到我这娇滴滴的一声，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我打我的人，你有意见吗？”
    我和颜悦色，温柔地看着齐远志。
    “小依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齐远志死不悔改，皱个眉头跟我强撑：
    “再说，有话好好说，你干什么动手打人？”
    小依轻轻扯他的衣袖。
    “大志，其实，我们闹着玩的，青青根本没有打痛我。”
    我微笑，“大志同学啊，火气不要那么大嘛。你想不想吃个苹果？”
    听到苹果两个字，齐远志脸都白了。
    我还是微微笑，“香着呢。什么也没有苹果香，对不对？”
    齐远志快要昏过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小依看看大志，又看看我，再看看大志。
    “段青青你。。。。。。”齐远志有气无力，气势一下子不见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齐远志？”小依柔柔媚媚的嗓音响起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微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两位走好。不送。”
    我的目光移到门口那两尊门神身上，“你们两位，还有什么事？”
    石磊跳起来，险些踩到范冰原身上。
    “没有没有！我们没事。。。。。”
    他们两个，一溜烟没了影子。
    终于安静下来。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
    方墨倚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我。
    连她两只手放在身后桌子边上的姿势，都跟季宏伟一模一样。
    “看着我干嘛？”我说。
    “青青，想哭你就哭吧。”方墨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