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青青

下了课，我摇摇晃晃，向微生物楼走去。
    我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路上没精打采的，耷拉着个脑袋。
    拐过八教，顺着红砖铺就的小径，穿过温室花圃，就是侧翼的楼门。
    我闷头磨磨蹭蹭地走着。
    听到那个慢吞吞又冷又硬的声音时，我一时竟然没有听出来是谁。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他冷笑着说，“你还真的是有够善良伟大的。”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顺便说一句，我倒觉得，跟人表白之后被拒绝的感受，也不是真的那么糟糕。”那个男声说，“你认为怎么样？你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
    这是谁和谁又在这片美丽的小花园里上演那些落花流水的小戏码？
    我还是绕道走开的好。
    我刚刚掉个头，一个女生轻柔冷静的声音就响起来：
    “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我踏出去的脚步，僵在那里。
    是方墨。
    那个冷笑声里，是压也压不住的狂怒。
    “很好。”他说，“我的事情，同样也不必劳你费心。”
    这个冷笑，是如此陌生。
    但是这个声音，却是如此熟悉。
    方墨冷静的声音，也开始烦躁起来。
    “那么请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事情。。。。。。”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要再怎么样？”那个男声笑了，“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喜欢她。我是真心喜欢她的。这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情，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方墨安静了一会儿。
    “你撒谎。”她轻轻地说。
    没有人回答她。
    “看着我的眼睛。”方墨说，“如果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就相信你。”
    过了一会儿。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方墨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点无可奈何。“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对啊，我喜欢她。” 那个男声说。
    沉默。
    “我就是喜欢她。”那个男声说，“又怎么样？”
    “只要你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就好。”方墨安静地说，“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又是一片沉默。
    “你这一片好心，是为了我吗？”那个男声说，“那我真的要谢谢你。”
    方墨没有回答。
    “还有，你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他冷冷的声音，跟平常我认识的那个男生判若两人：“只要你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就好。”
    “还有，”他说，“我跟她的事，根本用不着你操心。”
    “你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我缩回温室另一侧的暖墙后面，一颗心扑通扑通一直在跳。
    那些话，好象一颗又一颗的小炸雷，在耳朵边上呯呯呯呯，爆个不停。
    我完全傻在了那里。
    我到底愣在那里多久，又到底是怎么样爬了七层楼的，我完全没有印象。
    范冰原看着我，皱一下眉头。
    “段青青你见了鬼啦？”他好笑地说，“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范冰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把笑容收起来。
    “怎么啦？你不舒服啊？”
    我摇摇头。
    我想说什么，又觉得根本无话可说。
    这个世界，真的是千奇百怪啊。
    我都被搞糊涂了。
    “段青青，你怎么不来找老七啦？”石磊问我。
    “没有啊。”我说。
    石磊咧开嘴笑，“你们小两口，三天两头吵来吵去的，看着都替你们头痛。青青我跟你说，老七这几天，脾气不大对劲哦。这一次，好象跟以前，有一点不一样。”
    “哦。”我说。
    “说实在的，”石磊说，“这一次我觉得是你不对。”
    我不理他。
    你什么也不知道，在这里瞎搅些什么啊！
    “你就先低个头嘛。”石磊有些头痛地说，“你就先跟他说句话，我保证他就不气了。那小子很好哄的。”
    我不吭声。
    石磊咧一下嘴，看着我：“段青青，你就不怕老七给别人抢跑了吗？你不看紧一点，到时候别哭鼻子就好。”
    这颗臭石头，罗嗦死了。
    我瞟他一眼。端起饭盆，走开。
    以前每次吵架，或许我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点不对。
    但是这一次，我却可以确定。
    我是绝对，没有错。
    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心平气和过。
    放寒假，我跟季宏伟，虽然是一起回的家，却并没有更多的话。
    虽然还是替我拎着包包，也没有忘记给我买吃的喝的，他却一直那样一付淡淡的样子。
    我并没有生气。
    我想，他是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些问题的。
    开学的那天，季宏伟到我家来找我。
    我的行李，分成两个包包。
    大一点的那个，给季宏伟拎去了。
    我自己抢着，把那个小一点的拎起来。
    “给我。”他说。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说。
    季宏伟很勉强地抬起眼来看我一下。
    我假装没有看见那里面的火花。
    “我要慢慢锻炼。”我说，“慢慢习惯靠自己。”
    我妈妈把我爸爸扯到阳台上去了。
    季宏伟捏紧的拳头上，皮肤下面露出来的，都是骨节跟肌腱。
    我仰头看着他的脸。
    季宏伟慢慢吐出一口气，“随便你。”他说。
    “青青，这一次，你跟季学长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听不懂。”
    “这一次你们冷战的时间，好象长了一点点哦？”
    我正在争取独立。
    任何一场争取独立的战争，都是艰苦卓绝的。
    我怕什么？
    然后那一天，我看到了那一幕。
    我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伤心的滋味，是这个样子的。
    那一天，我本来是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去背那些高深又枯燥好似天书一样的药理跟生化的。
    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左一次右一次看表，怎么也挨不到吃饭的时间。
    那么去买瓶水喝好了。
    找个理由，我拖着包包，一步三摇地从藏身之地晃出来。
    还没有转过那丛紫薇花，我就愣在那里了。
    “对不起。”
    是季宏伟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季宏伟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人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方墨的声音不稳，断断续续的。“真的，我好象看到，青青她，往这边走过来。。。。。。”
    “对不起。”季宏伟温柔地说，“我还是自己找好了。你不用陪着我。”
    “我是真的，想帮忙的。”方墨那种慌慌张张的语气，我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谢谢你。”季宏伟说，“我还是自己找她好了。”
    “我什么也没有跟她说过。”方墨轻轻喊出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她快要哭出来了。我想。
    季宏伟叹一口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这是我跟小青之间的问题。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一阵沉默。
    “对不起。”方墨轻轻说道，“我失态了。”
    “没关系。”季宏伟还是很温柔。
    “我要是没有告诉你就好了。”方墨轻轻地说，“你可不可以忘掉我说过的那些话？”
    “你说过的什么话？”季宏伟温柔地说，“我早就忘记了。”
    又是一阵沉默。
    有风轻轻吹过。
    方墨长长的发丝在风中轻扬，拂过季宏伟的胸前，脸颊边。
    那种纠缠，妩媚而缠绵。
    她的长裙，给风吹动，整个人怯生生的，好似要临风而去。
    “我为什么这么笨？”方墨轻轻地说，“我根本就不想喜欢你。我根本就不想告诉你。”
    “对不起。”季宏伟说，“我真的没有。。。。。。”
    方墨轻柔的声音，打断他：“你为什么老是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痴痴地看着季宏伟：“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
    她在说话，却温柔得仿佛在轻轻叹息：“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那么伤心？”
    季宏伟说，“对不起。”
    “不要。”方墨的声音，在风中几乎轻柔得听不到，“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知道，她一定在哭。
    方墨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
    她看不清路，险些跌倒。
    季宏伟伸手扶住她。
    然后方墨就在季宏伟的怀里了。
    金色的阳光里，他们相拥相偎的身影，美丽得象是一个梦。
    我慢慢地退到紫薇花丛的后面去。
    直退到看不见那两个人了，这才转身离开。
    原来是这样。
    方墨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卫江涛。
    方墨喜欢的人，原来竟是季宏伟。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怪不得他们都骂我，傻丫头。
    我真的，是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