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爱情来的时候

第四十三章番外二:与你擦肩而过


��一)
    跟女友姚晓妍告别时,曾诚说的是最多一年回到北京。
    然而,从父亲住的医院出来,曾诚就意识到,他可能会失约。
    他父亲曾立山白手起家,一手创立的服装厂当时有十四个大组,五百多名员工,在本地算得上中等规模,发展稳健。曾诚的志向从不在此,而他父亲也鼓励他读他喜欢的专业,拔出资金支持他留在北京发展。
    谁也没想到不到60岁,可以说仍当盛年的曾立山会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及时,可是精力也毕竟大不如前了。他稍微恢复,便惦记着工作。簇拥在病床前的生产厂长、销售经理一边汇报,一边交换着眼神,分明各怀心思。曾诚站得稍远,看父亲伸出不大灵便的手,接过报表戴上老花镜细看,心里只觉一沉。他走过去,接过报表,不理会那些追随父亲多年的人的目光,平静地说:“爸爸,我来看吧。”
    那一刻,他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一副担子已经没有商量地压到了他的肩上了。
    曾诚头次进生产车间,察看各个工段,不禁吃惊。车间租用的旧式厂房,衣车一字排开,中间只留窄窄的通道,电动缝纫机一齐运行,虽然算不上噪音,但也绝对不会令人愉悦,每道工序没有明确衔接,半成品衣服乱糟糟扔在纸箱内,遍地都是碎布头。在他看来,这根本算不上工厂,充其量只是一个大号作坊。
    他开始恶补服装生产销售流程,不动声色摸清公司管理现状,一天有将近12小时在公司,一步步上手。这个过程不言而喻的艰辛,和女友的电话联系,几乎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安慰。有很多次,他放下电话,看着窗外夜色,惆怅地想:这样对晓妍并不公平。姚晓妍和他是同学,也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读研,两人的梦想是在那个大都市有一番作为,而此时,他正为家族企业疲于奔命,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已经转让,完全顾不上她了。
    果然,一年期满。他只能艰难地说:“对不起,晓妍,恐怕短时间内我都没法脱身。”
    姚晓妍已经拿到硕士学位,顺利进入一家知名外企,有去国外培训的机会,她沉默,同样艰难地说:“我也要说对不起。”
    这样的分手,来得顺理成章,曾诚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工作之中。服装是个累人的行业,一年四季,或许有生产和销售的淡季,却有永无止境的开发、市场维护,每一个环节都是千头万绪,繁杂琐碎。曾诚并不像本地其他服装企业老板那样热衷于看时装发布会,找所谓流行元素和畅销货。他的精力更多用于建立一个成熟严谨的管理制度,规范职业经理人与专业人士的工作。
    企业在他手里一步步发展壮大,他率先征地修建了现代化的工业园,采购最先进的生产设备,所有生产工序按流水线方式安排;他最先在本地采用ERP系统管理销售,开始做公开的服装发布会,高薪聘请香港设计师,参加高规格展会,同时发展二线品牌,索美一时成了本地服装产业的代表。
    以前带点嘲笑想看他笑话的本地同行开始坐立不安,悄悄跟进效仿他的做法;自恃资历的老臣子不得不服气地听从他的指挥,员工看他的眼神近乎崇拜;他父亲也由焦灼变得安然,开始打太极拳学书法安排退休生活。
    当听到朋友带来姚晓妍结婚的消息时,曾诚略微失神,拿打火机的手隔了一会才凑到香烟上,耳边似乎响起那个娇嗔声:“诚,不要抽烟了,你要戒了这习惯,就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
    他当时笑道:“我怕我太完美了,你会自卑觉得配不上我。”
    那个女孩子成了别人的新娘,而他成了一个发展迅猛的服装企业董事长,父亲正式更改法人代表,将全部担子移交给了他。
    他时常会去北京出差,但并没与姚晓妍联系。对他来说,这一次恋爱是美好回忆,不需要用现实联络来让回忆变质。
    但两人还是在北京一个购物中心相遇了,曾诚在上行的扶梯上正讲着电话,迎面下行的扶梯上,姚晓妍抱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孩,略微丰腴的面孔洋溢着幸福满足,两人视线相遇,同时微笑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曾诚上了二楼,手机响起,他接听。
    “以前你从来不愿意陪我逛商场买衣服。”姚晓妍的声音温和,“宁可在下面抽烟。”
    “时间和环境总能改变一个人,晓妍,我现在的工作一部分就是逛女装卖场,算是对我很严酷的惩罚吧。”他的声音同样温和。
    她笑,听筒时同时传来婴儿的呢喃:“还是少抽点烟,你现在完美一点不要紧,有别的女人去自卑了。”
    姚晓妍放下电话,打开车门,将女儿细心放到婴儿座上,再回头看看那个购物中心,里面穿着灰色西装的那个出色男人,曾是她的同学、恋人。她庆幸她最美丽的年华与他一起度过,再无遗憾与惆怅。
    (二)
    面对曾诚,张易昕的确有自卑感。
    她的优点只是家世良好,相貌清秀而已。她实在不能相信,相亲的对象是这样成熟内敛条件好的男人。将近30岁的曾诚,一举一动都睿智洒脱,一心工作,除了抽烟,没有不良嗜好,闲时的爱好不过是听听音乐、看看书和打一下网球。
    她患得患失,对着镜子给自己评分,得出结论,自己无论才智还是相貌都只是中人资质,哪怕向往王子戏码,也并不曾在现实中奢望自己是公主。理智告诉她,她把握不住这男人。可是对曾诚打来的约会电话说“不”,她做不到。
    一次吃饭,到餐馆时略早,他们坐休息区等位置,他抽烟,烟雾缭绕中,她只觉得他思绪已经飘远,她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夺下他的烟:“少抽点烟吧,你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以后果然在她面前抽烟比较少了。她想,这个男人还是在意自己反应的。
    她开始无微不至地关心曾诚,甚得他父母欢心。当曾诚向她求婚时,她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难过,这个求婚很诚恳,却实在说不上热情。
    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冷静的男人就是缺乏热情的。
    布置新居时,张易昕从曾诚书房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盒子,里面全是曾诚与一个女孩子的合影,那女孩秀丽而有书卷气,一双眼睛明亮带着笑意,而曾诚脸上那样开怀的笑容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她的心凉了半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待曾诚走进来,看见打开的盒子,只略微皱眉,将照片收好放回原处:“以后不要动我书房里的东西。”
    他如此云淡风轻,她突然怒了:“你连解释也不屑于给我吗?那还有什么必要结婚。”
    “过去的事了。易昕,活到这么大,谁会没一点往事,何必要解释。”
    她哑然,却没法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没有任何往事。
    她也知道,没往事只代表她的生活单纯平淡如白开水,而曾诚显然没将她的“没有往事”当成必须珍重的优点。
    曾诚看她泪水长流,还是停住了脚步:“易昕,你考虑清楚,我对婚姻肯定是认真的,但我没办法跟你玩恋爱游戏,为一点小事解释来去没什么意思。如果没一点基本的信任,那还是算了。”
    张易昕被彻底噎住,似乎只能怪自己无理取闹了。曾诚递纸巾给她,她想,就这个台阶下来吧,可还是不甘心,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睛带点撒娇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我明明没你以前女朋友漂亮。”
    曾诚带着点烦恼,微微一笑,说:“何必贬低自己,对我来说,合适的就是好的。”
    这个回答当然没法让脑袋里还多少存着浪漫幻想的张易昕满意,可是她明白,想要更多大概是不可能了。
    婚礼如期举行,他们很快有了可爱的儿子。曾诚是无可挑剔的好丈夫、好父亲,出国会给她买礼物,有空闲时间就会逗儿子玩,应酬需要去声色犬马的场合,会带上销售副总和办公室主任,从来不会喝醉失态,从来没沾惹上外面不知所谓的女人,周围那些太太无不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地夸她好运。
    然而他的表现越是无可挑剔,她越是想法多多。这个男人一直保持着冷静,甚至从来没在她这个最亲密的人面前露出一点缝隙,只能让她生出无数联想,而所有的联想指向的都是他抽屉最下层纸盒里的照片。
    曾诚从来没将照片收藏起来,仍然放在原处。张易昕会在心情郁闷时,悄悄走进他的书房,翻出照片,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审视。
    那是他的青葱岁月,而她没有份参与,与他一块笑得无忧无虑的是另一个女人。
    她想,他曾在别的女人面前那样开怀纵情,莫非他的热情全留给了她。
    她想,他是不是还保留着对那个女人的回忆,娶她只是因为她“合适”做一个妻子。
    张易昕用怀疑的目光看他接触的每一个女人,试图找出与她们相处时,他是否有些微的异样。当某天她路过公司上去看样衣时,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曾诚与一个头发绾在脑后、穿着合体套装的女子正在交谈,她的心突然加快跳动,在她看来,那个女子的侧面竟然与照片上的女孩子有神似之处。
    旁边职员告诉她,那是新来的人事经理,非常干练,深得曾总器重。
    她开始频频到公司巡视,终于有天对从曾诚办公室出来的那个人事经理无故发作,讲出了诸如要自重之类的话。周围职员全都噤声,而人事经理只镇定地挑眉冷笑,说,她觉得更需要自重的是老板娘。
    张易昕气得发抖,明白自己在职员眼里实在地位有限,而这全是因为曾诚并没将她摆到一个让大家重视的位置。
    曾诚晚上回家后听了她的控诉,只淡淡地说:“易昕,基本上我认为她说得有道理,我不会因为那句话就开除一个称职的管理人员。我大概给不了你要的安全感,这样闹下去,大家都难堪,我也很厌倦。要么,你收敛自己再不要无理取闹;要么我们只好分开了。”
    他如此轻描淡写说来,张易昕既害怕又愤怒。思前想后,她还是私下约见了人事经理,艰苦谈判后,对方带着讪笑接受她开出来的条件,答应主动辞职,同时不客气地说:“曾太太,如果曾总哪怕给过我一丝可以争取的空间,我也不会走。”
    她觉得羞辱,同时又庆幸,这女人果然觊觎着她的老公,如果不是她发现得早……
    几年下来,公司职员见她就正色敛容,貌似恭谨,她也知道他们大概拿自己当笑话看了。她甚至再找不到假想敌,然而神经一直紧绷,这样的的生活让她日益尖刻冷淡,拿不出耐心做贤淑的样子取悦谁了。
    当曾诚再次说到分手时,她明白自己的婚姻真的是走到了末路。她也厌倦了,可还是拖着不愿意痛快点头,心理矛盾得自己也分析不清,似乎总想看看有没女人自动浮出水面,又似乎想试探一下这不动声色的男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然而还是徒劳。曾诚下了决心的事,几乎是没人能改变的。
    他给她的条件十分合理,她请来的律师看过后,也点头承认不必再劳烦他了。当曾诚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时,她先是负气说:“与你何干?”看他并不动容,她却气馁了,“我准备去国外念书,好歹经济无忧,读点自己感兴趣的课程也好。”
    “这样不错。”曾诚简单地说,“我安排秘书陪你办手续,有什么事,请随时跟我联系。”
    张易昕并不热衷于读书,但还留在本地,与旧识见面,不免被人打上曾诚前妻的标签。那么好吧,换个环境,看谁离了谁会生活不下去好了,她这样想。
    儿子的抚养权归她,但曾诚与她达成协议,她先移民过去,儿子留在国内读书,待读完中学后再商量是否去国外继续学业。
    华人的圈子并不大,她仍能听到国内的消息。不过几个月,某位太太过来探望留学的女儿,顺便带八卦给她,曾诚与索美一个辞职的销售经理叶知秋之间有暧昧,已经在当地服装企业间传得纷纷扬扬。
    张易昕见过叶知秋,那样秀丽干练的女孩子,似乎是她揣测曾诚应该喜欢的类型。她当然曾怀疑地打量过叶知秋,而这女孩子着实精乖,对着她的目光始终坦然,年终时公司联欢,她还高调带男朋友来亮相。看他们表现得相衬而恩爱,张易昕释然了。
    当着说绯闻说得眉飞色舞的那位太太,她只能咬牙做不屑一听状,回家后却暴怒了,抖着手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打越洋电话给曾诚,语无伦次大骂他与叶知秋心机深刻,是一对狗男女。曾诚将话筒拿开一些,任她发泄完毕,才说:“现在好受一点没有?”
    她骂累了,觉得疲惫而无聊,发现自己这通火发得完全没立场。而曾诚只平静地说:“别再管我的生活了,易昕,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是正经。”
    再过一段时间,听说叶知秋已经结婚,而曾诚仍然保持着单身,张易昕吃惊又疑惑:莫非这次仍是自己冤枉了他吗?
    她突然在心底浮起一个念头:哪怕他是移情别恋了,她大概也会好过现在的感觉,这男人居然只是为了和她分开而提离婚,对一场婚姻的否定竟然到了这一步。这一刻,她是恨他的。
    然而,隔了一个大洋,维持恨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时间和距离都是良药,张易昕在语言学校适应得不错,报了大学课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真正开始了新的生活,心境日益平和。
    过了一年,曾诚如约趁假期送儿子去悉尼探望她,她看着长高不少的儿子,喜极而泣,带了他到处观光。晚上儿子睡觉后,她与曾诚对坐喝着红酒聊天,直到深夜。
    这是多少年来两人头次如此轻松无拘束地闲聊。她知道他仍然独身,并无女友,甚至还开玩笑地劝他:“这样并不符合人的生理心理健康要求,遇到合适的,不妨考虑一下。”
    他也笑:“易昕,你居然会开口劝我给儿子找继母吗?”
    “哪个女人跟你结婚大概也得乖乖听话,我猜她没胆子当恶毒后妈的。”
    曾诚大笑:“你也留意,找个好男人。”
    “我倒是嫁过好男人,可惜他并不爱我啊。”她继续开玩笑,带了点心酸。
    他敛了笑,认真地说:“易昕,我还是那句话,合适的才是好的。对你而言,我并不够好。”
    曾诚去客房休息,张易昕却留在客厅,再给自己倒杯酒,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们本来有一段并肩同行的缘份,却只能是在擦肩而过,走上各自的路以后,才有了迟来的理解与交流。
    (三)
    方文静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范安民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着东西,她下车掠着头发,一眼看到了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那个个子高高、穿着白T恤的男孩子,那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
    他正拿着单反相机拍着江边一处旧时银行建筑,然后与旁边女孩子一起检视着照片,不知那女孩子说了一句什么,他摇头大笑出来,那个充满阳光的笑容让她确定没有认错人。
    方文静试探地叫:“乐清。”
    他回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表情是略有印象却又叫不出名字的轻微尴尬:“对不起,你是……”
    “方文静。”
    林乐清“哦”了一声,这才记起昔日高自己一届的同学、妹妹曾经的密友,笑着说:“你好,方文静。”他并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告诉她,他回国来度假,再过几天就要返回美国,妹妹乐平仍然在温哥华卑诗大学念海洋生物,不过有意到美国读博士:“你呢,方文静,你比我们高一年级,应该毕业了吧。”
    方文静点头,介绍身边的范安民:“我结婚了,这是我先生范安民。”
    两个人客气地握手致意,林乐清笑着介绍自己身边的高挑漂亮女孩子:“我朋友,合欢。好了,我们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再见。”
    不等她回答,他挥挥手,和那个女孩子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方文静去机场送林乐清、林乐平兄妹和他们母亲的情形,他们将去北京,然后转机加拿大。那年她16岁,乐清乐平15岁。
    林乐清紧紧绷着脸,并没留意到她在悄悄看着他。她已经送了一份礼物给乐平,口袋里放着另一份礼物,不时伸手进去握着,攥得满是汗水,到最后也没敢拿出去给他。
    她和乐平一块去洗手间,并立洗手。她看向镜中,身边的女孩面孔与乐清酷似,他们都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只是乐平比乐清矮,脸上略有点婴儿肥,透着健康的红润。站她旁边的,是瘦小清瘦、表情略微呆滞的自己,怎么看都没有存在感。
    她看着镜子,眼圈泛红,乐平抬头看到她的表情,突然眼圈也红了,一把抱住她:“小静,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将来也争取来加拿大留学好吗?”
    她伏在乐平的肩头,只觉得绝望而悲凉,她怎么能告诉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自己一直喜欢她的孪生哥哥,甚至是为了这个目的和她接近。
    那么开朗的乐平,尽管还小她一岁,却一直照顾着她,知道她有轻微抑郁症,总是讲笑话逗她开心,与她分享着零食、音乐、电影,以及女孩之间隐秘的话题。
    乐平以逗年长她六分钟的哥哥发急为乐,有一次偷偷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拿出来念给方文静听,那样稚嫩的句子被她读得怪腔怪调,才念了几句,乐清就杀了过来一把抢去,同时拿报纸卷成筒敲妹妹的头。
    乐平捂了脑袋嬉皮笑脸问:“乐清你喜欢人家吗?”
    乐清恶声恶气地说:“跟你一样傻乎乎的黄毛丫头,我喜欢她才怪。”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方文静的心怦怦跳动,只听乐清说:“首先当然要漂亮,其次要有头脑,总之跟你完全相反的类型就对了。”
    乐平哈哈大笑:“你打击不到我,再说下去只证明你恋妹。”
    乐清拿这个妹妹完全没办法,只能哼一声扬长而去。
    方文静知道,乐清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对她和妹妹那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友谊一向嗤之以鼻。在他面前,她内向、畏缩得更甚于平时,也让乐平奇怪:“为什么你好象很讨厌乐清?他有时倒真是臭屁自大得挺烦人的,可也不至于讨嫌啊。”
    她百口莫辩,只能说:“没有啊,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她其实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鼓不起足够勇气对他说出那注定要碰壁的喜欢。那样开朗阳光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喜欢她。
    她甚至自己都是嫌恶自己的,嫌恶花名在外不负责任的父亲、强悍过份的母亲,嫌恶家中时刻会爆发的争吵,嫌恶母亲说到乐清乐平父母离婚时的幸灾乐祸口吻,嫌恶自己一直自闭抑郁到有些阴暗的性格。
    林乐清从方文静身边径直走过,入了安检口,他和他的母亲妹妹一个个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父母亲都不同意出国念书,理由倒是很充足,她根本没有独立生活能力,从初中开始就靠药物抒解轻微抑郁症,学习成绩平平,性格极度内向,不可能适应国外生活。她母亲很直接地跟她说:“小静,你读个差不多的大学就得了,以后找个老实可靠的男孩子结婚,接管你爸爸的生意,妈妈总能帮着照应到你,不让你受欺负。放你出去,那才是害了你。”
    她只能承认妈妈的话有道理,而她也害怕出去面对另一次失望。慢慢的,她与乐平联系也渐渐少了,彼此发邮件不过是通报一下各自的近况。她去看心理医生,努力修正自己的心理,减少对药物的依赖,学习打扮化妆,试着与人交往接近。
    终于开始有男生注意到她,说她“清秀可人,善解人意”,她一派天真地接受着这个赞美,同时想,如果这样出现到林乐清面前,会引起他的注意吗?
    大学毕业那年,她说服妈妈带她去加拿大旅游,却没有碰上乐清,据乐平说,他在美国念书,喜欢户外旅行,这个假期与同学相约去德国沿莱茵河做半个月的徒步。
    她再次怅然,林乐清的生活离她更加遥远。而她眼前的乐平,长高了不少,皮肤晒成健康的蜜色,秀丽的面孔洋溢着自信的光彩,谈起所学的海洋生物专业时神采飞扬,也不再是那个手搭着她肩膀说悄悄话的小女生了。
    方文静看着林乐清与那个高挑女孩的背影走远,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站她身边的范安民看看手表,说:“小静,快点,这班轮渡要出发了。”
    她突然恼怒:“为什么去你家一定要坐轮渡,为什么每周一定要回一次你家?”
    “你可以不去。”范安民冷冷地说,将车钥匙递给她,“每次都问这个问题很没意思,不然你开车回家去吧。”
    方文静哑然,看着面前这个俊秀而阴郁的面孔,她有几分失措,为什么她会在看他第一眼,就断定,他与那个少年长得很像,而此时,却只觉得陌生。
    (四)
    方文静初遇范安民,是在她父亲的公司。
    方文静大学毕业,根本没打算找工作,只偶尔去父亲公司混混,顺便帮她妈妈监视一下爸爸。这天她正要出去,前台带一个年轻男子进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猛然怔住,没错,他有着与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孩子一样的面孔,斯文俊秀,微笑时略带一点孩子气。
    她隔了玻璃隔断看他走进会客室,与部门经理交谈着,再次确认,他们的确相貌酷似,有着相似的神态。对着他,她如同看到了长大了的林乐清。
    她走进会客室,经理自然介绍他们认识,告诉她,这位范安民先生是某外资电机公司的技术人员,会参与公司一项工程的配套安装工作。
    方文静突然热衷于上班了,甚至不介意施工现场的嘈杂环境,一待就是大半天。她带着天真的口吻向范安民请教着不着边际的技术问题,范安民一边好笑一边认真解答,两人慢慢熟识起来。
    她知道了范安民有相识近六年的女友,两人合买了房子,准备明年结婚。他的话让她打了个顿,可是她几乎转念之间就决定,这不是一个障碍。
    攻陷范安民,比她想象的困难。他做着技术工作,性格其实有几分拘谨内向,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现出开朗的一面。
    她见他在工作的间隙抽空看报纸体育版欧洲足球联赛消息,于是第二天状似无心的带来一个父亲出国带回来的英超球队纪念钥匙扣送给他。他自然惊喜,随即如数家珍般谈起喜欢的球星,这些她全没一丝兴趣,可是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却让她着迷。
    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不正是那个与他面孔相似的男孩能与她开心谈笑吗?如果得不到那个男孩子,那么有什么理由放走眼前这人。
    她发现范安民对汽车很有兴趣,可以随口说出路边停着的各种牌子车子的配置、技术参数,于是时常将自己的奥迪TT钥匙交给他,请他送自己回公司,哪怕是驾驶这个比较女性化的车子,他也表现出深厚的兴趣,笑着说:“如果不是女朋友坚持要在市中心买房,本来我们可以买辆车的。”
    方文静渐渐知道了他女友更多的情况:服装公司销售经理、能干、忙碌、经常出差、已经很久没空和他去吃饭看电影。他叹气:“其实我希望她做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做销售把女孩子的气质都改变了。”
    既然他们的关系中存在缝隙,就怨不得她了,方文静想。化妆镜里她脸上那个带点狠戾与得意的笑突然吓到了她,她当然熟悉这个笑意,因为相似的神情时常出现在她母亲面孔上。她母亲打发父亲的情人时,就是这么笑的;当他父亲提出离婚,而母亲好整以暇地说出他不可能接受的条件时,也是这么笑的。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让面部线条柔和下来,同时对自己说,不可以像妈妈那样,不可以重复父母那样的婚姻。
    当然,范安民是和她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挽上他的胳膊,他居然会惊惶失措,嗫嚅着:“对不起,方小姐,我有女朋友。”
    她只天真地笑:“什么时候介绍我跟她认识啊,她一定很好,真羡慕她,有这么好的男朋友。”
    范安民渐渐习惯了她的软语温存,终于有一天,在她安排的一个足够合适的环境里,两人有了第一个吻、第一个拥抱,她的慌张是真实的,她确实没有任何经验。当范安民刚要说“对不起”,她抢先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一定是昏了头。”她嘤嘤啜泣起来,而范安民只能安抚地紧紧抱住她。
    可是范安民一直是犹疑不定的,哪怕在她的安排下,他和未婚妻摊牌分手后,他也没有轻松下来的表情,反而更加茫然,时时会陷入沉思之中。她递给他崭新的奔驰车钥匙,他也只兴奋了片刻而已。
    她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堵住他所有退路了。
    情人节那天,方文静头次出现在叶知秋面前,一边挽住范安民的手,一边对叶知秋微笑,而叶知秋只是将头扭开,匆匆上车离去。范安民长久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然后疲惫地说:“对不起小静,我今天很累,想早点回去休息,改天再陪你去看电影吧。”
    她当然只能点头。然而开车跟在他车后,她发现他并没回家,只是漫无目的乱转,停在滨江花园外面很久,开着车窗,一只接着一只地抽烟,到了深夜,又转向某个大厦,他进去时,她怒火中烧,已经准备打他手机质问了,却发现他只是坐在狭窄的门厅里,继续抽烟。
    叶知秋从一辆卡宴上下来,步履轻快,全然没有白天见面时的沉重,她走进大厦,范安民叫住了她,方文静迟疑一下,还是决定进去,她才不给这两人一个说抱歉一个说原谅然后旧情复燃的机会。
    可是她也失算了,叶知秋扫他们一眼,带着厌烦说:“我不爱看这种戏码,更别逼着我参演。”便毫不恋栈地上电梯而去。
    范安民甩开她的手:“请别再跟着我了,让我清静一会。”
    她还是跟着他的车,看他开到码头,上了情人节那天通宵开通的轮渡。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寒气逼人。
    她坐在自己车里,又惊又惧,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只能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冷静。范安民并没有因为收了奔驰车钥匙就无条件臣服于她,反而让她对他更加肯定,那么他是值得她多花心思的,只是不能再这么急迫。
    方文静开始尽力表现自己大度的一面,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因那天淋雨感冒转成肺炎住院的范安民,他果然慢慢平静下来,开始与她谈婚论嫁。
    方文静端详着订婚戒指,想,如果那个背影已经注定在她视线中走远,那么至少她必须拥有了这个怀抱。如此用尽心机地征服与掠夺,充满不确定的胜利感让她有轻微虚脱的感觉,她满怀猜疑,急需抓得更紧,急需用别人的痛苦,来证实自己的幸福。
    (五)
    范安民曾经极其肯定,他要与叶知秋生活一辈子。他毫不怀疑,叶知秋与他想法相同。
    范安民的理想其实很庸常:做与自己所学专业适合的工作,一步步升职加薪,在近郊买一个环境优美、通风良好的房子,再买一辆中级轿车,与叶知秋结婚,生一个可爱的男孩,当然,女孩也可以,闲时与朋友踢踢足球、开车带老婆孩子去不太远的景点自驾旅游。
    他除了喜欢好车带来的驾驶快感外,对物质的欲望并不高。做着外企技术工作,对于薪水和工作环境他都是满意的。看叶知秋如同穿上红舞鞋般投入忘我地工作、不停出差,他的确有些微说不出口的不解和不满。
    如果可能,他更愿意叶知秋做服装设计工作,哪怕没法取得她好友辛笛那般成绩,哪怕收入来得低一些。
    然而不过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范安民银行户口上多了17万现金,口袋里多了把奔驰车钥匙,名片上多了一个部门经理头衔,身边多了一个娇小的妻子――不是叶知秋。
    有人语气暧昧地对他说:“很明智的选择,再加上很好的运气,可以少奋斗多少年了。”
    那里面的挖苦他当然听得出来,但他只能一语不发,不能辩解说:“其实我不介意和秋秋一起奋斗。”
    他哪里还有面目提她的名字。
    如果只是一个简单如都市男女之间常见的分手,他也许会很快原谅自己,在适当的时候惆怅伤感,追忆一下似水流年,那个他曾唤了千百次的名字不至于成为一根刺,牢牢扎在他心头。
    可是他们的分手,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方文静的介入,变得如此一波三折。
    叶知秋辞去做得得心应手的工作跳槽另一家服装公司,很快忙得面容憔悴,只是为了把房款还给他,让他有几分泼辣的母亲再别去骚扰她父母;
    叶知秋将精心装修的房子出租,只有他知道她为那套房子倾注了多少心血;
    叶知秋带着厌恶和疲惫看着他,请他和他的女友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叶知秋看着那个向她炫耀幸福的LED屏放声大笑,笑声中的悲凉让他的心抽紧到疼痛。
    而他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地鸡毛。
    他进了岳父的公司,做着他并不熟悉的管理工作,底下工作人员时常有风凉话随口说出;在岳母的坚持下,他与方文静婚后住进她家,而那位强悍的女人实在算不上好相处的类型;曾经善解人意、大度斯文的小妻子突然变得面目复杂,前一刻还甜美依人,转眼却会神经质地反复逼问他是不是真爱她,是不是还想着以前的女友,是不是后悔与她结婚……
    说不后悔,他越来越勉强。终于在一次争吵后,他说:“这样下去可真没意思。”方文静顿时歇斯底里发作,她妈妈赶来大骂他,再喂她吃镇定药,她才安静下来。
    他抓了车钥匙出门,一口气开上城市外环,一遍遍地兜着圈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么走上了如此一条歧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奔驰车行驶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驾驶的快感十分充足,可是这快感并不值得他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啊,他痛苦地意识到这一点。
    方文静发作过后,会小心翼翼跟他道歉,会哄他开心,然而他清楚这样平静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他唯一庆幸的只是,方文静至少没十足像她母亲一样市井凶悍。可又一想,真到了那一步,也许他倒能利索解脱了。
    说来讽刺,似乎方文静比他更关注叶知秋,时常会轻飘飘带回她的消息:“据说她与前任老板曾诚有暧昧,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曾诚的离婚与她脱不了干系。”“据说她又辞职了,可真有办法啊。”“前天在商场看她买全套wedgwood,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不用看也清楚知道,方文静说得随意,却肯定紧盯着他的表情。他不免苦笑,因为他现在倒是越来越没有表情了,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
    范安民独自走出父母的家,这里算他的避难所,他很高兴方文静不再坚持每周陪他过来。他可以独自乘轮渡,上岸步行回家,享受一顿妈妈做的美食,窝在自己房间不受打搅名正言顺地发一下呆,然后再散步去码头回他必须回的地方。
    他骤然停住脚步,叶知秋挽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胳膊,迎面走来,那男人侧头看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她笑了,那样开朗妩媚的笑容是他早已熟悉却又长久不曾在她脸上看到的。
    她一抬头,也看到了他,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两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范安民知道,他与他曾经向往过的生活永远擦肩而过了。
    (六)
    别人对叶知秋的称呼包括“叶总”、“叶经理”、“小叶”、“秋秋”,只有曾诚,叫她“知秋”。
    叶知秋辞职以后,给曾诚打来头一个电话,看到她的号码,他接听:“你好,知秋。”他以前都叫她“小叶”,这是他头次叫她“知秋”,这个名字从他唇边自然滑出,仿佛他一直就是这么称呼她,仿佛他并不曾因为她的辞职隐隐动怒。
    叶知秋嗫嚅着讲“对不起”,却不是为了突然的跳槽,而是为办房屋更名时仍打了他的旗号觉得过意不去。他忍不住好笑,劝她不必多想此事,放下电话却不免疑惑。
    叶知秋的辞职来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违背自己的原则,盘问了她的好友辛笛,却也不得要领。他只想,大概她结婚需要钱。虽然走得让他惆怅,可是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要结婚的女孩子还要去花时间精力办房屋过户?
    见过万丰地产秦总的侄子秦湛以后,他才知道原因。原来这个一直强撑着不动声色工作的女孩子遭遇了情变,正与男友分割合买的房子,而情变时间竟是去年深秋时节。
    曾诚记起当时派叶知秋去邻省监督卖场改造,那是索美在该省最大的店中店装修项目,他十分重视,叶知秋也清楚这一点,每天下午例必准时向他汇报进程,只是那天,居然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等到晚上,他打电话过去,叶知秋的声音沙哑,仍马上说对不起,开始有条不紊汇报工作。商场改造完成后,他过去巡视,楼面经理谈及叶知秋,满口称赞:“叶经理实在敬业,病成那样,白天还是坚持在现场指挥工作,晚上才去医院输液,看着娇滴滴的女孩子,真是不容易。”
    他当即有了怒意,回来后叫叶知秋到自己办公室,正准备批评她这种完全不必要的忘我工作程度,她却递上一纸辞职报告,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叶知秋生病不单纯是因为他这个老板高压下的工作劳累,大概更多是因为分手带来的伤害了。这个推论并不能让他释然,这个女孩子,选择独自承受一切,念及这一点,他的心有莫名的悸动。
    曾诚手下从来不乏工作努力求上进的部下,他的管理方法、他开出的报酬都激励着他们投入工作。但叶知秋是不一样的,那个刚进公司时羞怯内向的女孩子,从来不做表面工夫,从来不敷衍任何环节,从来不抱怨,从来不主动表功。她一步步努力成长,渐渐有了一种沉稳而冷静的气度,目光坚定明澈,行事踏实负责,让他可以放心将工作交到她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多了一份关注。他会不动声色指点她的努力方向;听到她想买房结婚时,他给朋友打去电话请他给予优惠;看到休息时间,她与辛笛头挨头看着房屋设计与婚纱设计图,他不能不想起从前,他也曾与一个女孩子在北京灰蒙蒙的天空下指点着在建的高楼,准备将家安在那里,往事这样涌上心头,再看看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他不能不惆怅。
    他见过她的男朋友,那男孩子看上去俊秀斯文,外型与她很相配,却居然会做出如此蠢事,放弃叶知秋这样的女孩子,实在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再次见到叶知秋是在商场里,她站在信和卖场前审视着里面的陈列,看上去苍白憔悴,那个瘦弱的身影让曾诚再次有了心疼的感觉。他的离婚正到了关键时刻,张易昕已经松口愿意请律师谈条件,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授人以柄,也给叶知秋带来麻烦,于是打电话叫她到地下车库,告诉她商场即将调整柜台,而信和将要受到影响。同时到底把自己的一点不解说了出来:“难道为区区二十万跟我开个口很难吗?”
    她的回答来得脱口而出:“我不愿意给您添麻烦,也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曾诚默然,当然,这确实是叶知秋一向的作风,宁可自己消化所有困难,她只视他为老板,更别提他这个老板还有一个出名不省事的妻子,她当然宁可远避了。
    而他对她,已经不止于对一个前任称职员工那么简单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深自警惕,决定在办好离婚之前,再不要私下见她。
    然而,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全新面孔,那个男人那样从容温柔地看着她,她笑得同样温柔。他的心一沉,却还是决定,做出最后的努力,将一个直接的求婚摆到她面前让她选择。
    他终于还是这样错过了她。
    他们再坐到一起时,竟然有了老友般的默契。
    那么好吧,只要她幸福就好。
    曾诚叫来辛笛:“你不是给知秋设计过婚纱吗?完成这个设计吧,算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叶知秋的婚礼在杭州举行,办得低调,曾诚准了辛笛假期,让她过去参加婚礼并当伴娘。
    每年年终,大型商场会做一个服装销售排名加表彰活动,这种场合,是厂家、代理商与商场联谊公关的大好机会,谁也不会轻易错过。本年度的国内服装品牌销售第一名毫无悬念的是索美,穿着深灰色西装站在台上发言的曾诚气势夺人,他言简意赅致词完毕,走下主席台,视线与不远处的叶知秋相碰,两人微笑点头相互致意。
    叶知秋此刻的身份是盛华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她上任三个月,已经顺利接手工作,得到董事长徐华英的好评。这是深圳别后,她头次与曾诚碰面。
    散会后,曾诚落在后面,与商场总经理寒暄着,场内来宾渐渐稀少。他出来,只见叶知秋正站在电梯口打电话,两人同乘电梯下去。叶知秋踌躇一下:“曾总,谢谢你向徐总推荐我。”
    曾诚温和地说:“不用客气,知秋,你的能力才是最终决定因素。”
    电梯中一阵静默。其实两人并不难找到话题:索美工业园一期招商在本地取得的轰动性成功、辛笛在北京时装周个人发布会的大获好评、商场下一季柜台调整在即……只是他们都觉得,无需用这些礼貌社交的言词来虚与委蛇。
    电梯到了一楼,曾诚礼貌侧身,叶知秋先走了出去。
    “知秋,需要我送你吗?”
    “至恒过来接我了,谢谢你,曾总,再见。”
    他微笑点头,与她擦肩而过,走向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生命中总会无数个擦肩而过,不是每个相遇都能凝结成相守,不是每个相逢都能转化成相知。一辈子那么长,生活中变数那么多,有时你以为会永远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居然只能陪你一段路。幸好我们总会保有一点对于永远的奢望,不至于错过下一次爱情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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