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自己/ 曾奇峰

第38章


不必怀疑。因为这有一岁的孩子为证。 
2000/10/1 
 
New Roman"">有一次,她又摔跤以后大哭,我抱起她来,突然灵机一动,问她:微波炉呢?她立即停止了哭泣,目光四处寻找,然后抬起手准确地指出了微波炉的所在,同时还发出“嗯、嗯” 的声音,相当于我们说“那里、那里” 。在从我的表情中得到了肯定之后,她得意地笑了,那种和着泪水的灿烂的笑容让我心疼无比也惊喜无比。她是忍着痛来完成任务的!而且,摔倒以后又岂止是疼痛而已!肯定还伴有恐惧、紧张、烦躁等负性情绪。但是,完成任务的成就感却不仅可以使她能够忍受住疼痛,还可以使她的心情迅速地变好!
我一向认为,疼痛感和成就感相比,前者更为本质一些,因为人首先是生物性的存在,然后才是社会性的存在。但女儿的表现却证明这种看法不一定正确。一岁的孩子还没有学会撒谎,她可以向我们展示更多的人性的真实。
由此想到战场上的英雄们,受了重伤还将最后的子弹射向敌人,或者引爆最后一个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对他们而言,完成了任务的成就感的重要性不仅超过了疼痛,而且超过了生命本身。
躯体的疼痛可以用成就感来减轻,心灵的痛楚也是如此。劳作和劳作以后的收获,除了物质的以外,还有无法测量的精神的。对很多人来说,后者可能更有价值。
当我们烦恼的时候,做一点能很快获得结果的容易的事,并充分享受由此带来的小的成就感,也许是对抗烦恼的一剂良药。
有人说,烦恼即人生。如果这句话是对的,如果人们还有可能使人生变得不那么烦恼,那就需要把人生的路从起点到终点用大大小小的成就的果实铺满。因为,对人而言,成就感可以比身体的疼痛感和一切负性情绪都更本质一些。
不必怀疑。因为这有一岁的孩子为证。 
2000/10/1  
 
  
  
外 表 与 内 心
 
武汉中德心理医院 曾奇峰 
去年春节,一位在南方工作的朋友回武汉时到我家来看我。一见面,我大吃一惊,他竟然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打了近二十年交道的老朋友。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这样做,我吃惊的程度绝对要小得多。他是何许人也?是我在大学时的哲学老师,年龄比我大七岁。我们的关系虽然名义上是师生,实际上这种关系里朋友的成分要多得多。有几年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共同经历过很多事情,互相之间非常了解。作为哲学老师,十多年以前他是符合我们想象中的哲学老师应该有的形象的。不仅如此,他可能还比我们想象的形象更保守一些。读的都是宗教、哲学和艺术类的严肃书籍,听的全是欧洲古典音乐。而且还有一个很能说明他的风格的例子:有几年时间,他都是穿着最老气的、对襟衫式的棉袄过的冬天,那可是五、六十岁的人才穿的东西,而他那个时候还不到三十岁。这样的一个人,你绝对想象不到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会做出染头发这样前卫的事情出来。
我从来都坚信,外面的变化的前提是内心的变化,或者说,如果内心不改变,外表的改变就不可能发生。在后来跟这位朋友的交谈中,也证实了我的这种信念。他是八年以前下海经商的,意气风发的商人的心态,与默默做学问的哲学教师的心态相比,当然是完全不一样了。我们无法评价染发是对还是错,也不能说哪一种心态要更好一些。不管怎样,一个人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和外表,只要他自己觉得那样的改变没有什么不好,那我们就该祝贺他,因为这些改变意味着经历和见识的增长,以及对自我的某种突破和超越。这种突破和超越不是在每一个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
最近读报,读到一则外表(毛发)与政治和宗教相关的新闻。该新闻说,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倒台后,男人们都剪掉了大胡子,准备开始新的生活。塔利班是原教旨主义者,它规定男人必须留胡须,否则将收到严厉的惩罚甚至监禁。所以阿富汗男人留胡须,就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而是在行为上和信仰上认同塔利班政权的象征。至于内心是不是同样服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塔利班对个人自由的粗暴干涉,跟中国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比起来,那简直不算什么。更远的不说,就说清兵入关之后,要求所有汉族男性都留辫子。每个汉族男性都只有两种选择:留辫子,那你的脑袋也还会稳稳当当地留在你的脖子上;不留辫子,你的脑袋也就留不下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外表是什么样子,与你能不能够活下去大有干系。当然那是近四百年以前的事情了。在如今的中国,你随便把自己的头发和胡须弄成什么样子,官方都不会管你。
当然也不会完全没有约束。在一个开放的社会中,这种约束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来自自己内心。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所谓自我意象,这一自我意象包括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与这样一个人相适应的外表是什么。另一个约束来自人际关系,也就是周围我们在乎的人对我们的变化的反应。
我们举个例子来加以说明。比如一位女中学生,她心里的自我意象是单纯、朴素、自然和充满活力的。与这一自我意象相称的发式等外表形象也应该具有同样的特征。如果有人让她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然后再做一个蓬克式的怪异的发型,估计她肯定不会愿意,因为这与她的自我意象不相符。我们再假如有人巧舌如簧说服了她,她真的去做了那么一个发型,那她在家里和在学校里的麻烦就要接踵而至了。用不了几天她就要慎重考虑,为了头发的颜色和发梢的不同朝向而多那么多并不令人愉快的事儿出来,是不是真的很划算。新的生活的确可以从改变发式开始,但若改变了的生活还不如以前,那还不如再改回去。
有的人的外表是几十年一贯制,甚至是终生都不改变的。只要他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那就没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一个人只能自己对自己的外表负责,就象对自己的内心负责一样。这些不求变化的人中的一部分人很值得一提。据说北京大学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就是几十年不变地穿衣和打扮。我们也许不能说,他们是内心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外表也不变。我们猜测可能的原因是,他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把他们的心灵的世界建构得华美而辽阔,以至于无法或者不屑于顾及外表了。佛教认为人的肉体是“臭皮囊”,那毛发和衣着连“臭皮囊”都不如,何必管它们呢?在他们那里,衣着只保留了其最基本的功能:遮羞和保暖;至于对头发和胡子的态度,可能就是遵守八字真言:脏了就洗,长了就剪。
这些特立独行的人是特殊的个人经历和特殊的历史条件造就的。现代教育的方针,除了我们一直强调的德智体三方面以外,还应该尤其强调对受教育者的审美教育,以使他们度过更加和谐完美的一生。我们无法想象,如果所有的男士都边幅不修,或者街上没有一个发式优美、衣着亮丽的女子,那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那还会有多少人留恋尘世的生活。每当想到这一点,便让人对那些在打扮了自己的同时也打扮了整个世界和人生的人油然而生感激之情。不知道是否有人研究过,这些人对人类的心理健康是否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因为没有他们,估计抑郁症患者大约会成倍地增长,自杀率也可能会增加许多。
前面已经说到,内心改变了,外表才能跟着改变。因为一个人的行为说到底就是他的内心活动的外部呈现。而且,改变了的外表也会对内心产生反作用,促成内心的更大的变化。由此产生积极的良性循环。源于东方思想的森田心理治疗理论和方法,就很重视外表的改变,甚至认为外表的改变是内心改变的前提条件。森田治疗会要求患者自己强制自己做一些事情,以使自己的外表和所处的环境显得干净、整洁,行为显得有条理。在内心慢慢地认同这样的外部形象后,混乱的内心也就可能变得宁静了。也举一个例子。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聪明绝顶、博览群书,成天就是考虑“本体论”之类的哲学问题。个人生活却一塌糊涂,完全不修边幅,估计那些哲学问题也没怎么想清楚,所以大脑一片混乱,情绪反复无常,经常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怪物。毕业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十年以后同学聚会再见面,此老兄象完全换了一个人,不仅“腹有诗书气自华”,而且发型衣着相当讲究,言行举止也很得体。我悄悄地问他,“老兄你当年只顾装修里面,怎么想通了把外面也粉饰了一下?”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我的意思他一听就明白,然后他回答了一句很简单但意味深长的话,“我以前以为外面是别人的,后来不那样认为了。”我不太好问具体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但有一点敢肯定,是心灵和外表长时间的良性互动,造就了这样一个内外都和谐的形象。
这位同学的经验是否可以给另外一些朋友以某种启示呢?我们知道,有很多聪明而有抱负的年轻人总是会思考诸如“人的本质”、“活着的意义”等问题。他们潜在的动机可能是,希望把那些东西一下子想通,从而使自己的人格得到“突然的”改变和完善。这种突然性当然是不会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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