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雀林传奇/香九楼

  
  此番浪头方过，她随季千春浮出水面，却见身边晕厥之人呼吸渐弱，想来是方才潮起潮落让她灌下过多海水，李青雀一咬牙，见巨浪接踵而至，不得不再潜入海中，心中暗骂那两个没用的男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身处险境不来搭救。
  
  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握，她抬眼一看，竟是大少爷褚莲城，他眸光中转出一抹淡笑，道：“你没事吧？”
  
  她愤愤瞪他：“千春喝了很多水，你怎么现在才来？”
  
  褚莲城见季千春面色苍白，微微一怔，未再言语，身子飒然一带，拉着李青雀的手朝近岸游去。浪波虽是一浪接一浪推人入海，于他却仿佛未阻，轻松之至，李青雀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孰不知他足下拼尽少林乾坤内力，一人抵千钧之力，方能游至岸边。
  
  他们游到岸边，均已是筋疲力尽，李青雀拉着季千春上岸，足下一个不留神，踉跄向前，却让人及时扶住而没有摔伤，那人正是追风。
  
  她眉心微拧，目光落在追风沾满泥土的手上，知道他是担心他们自悬边岩石攀爬而下，心中微微一暖，只一瞬，她“哎呀”一声，忙跑到季千春身边，见她已没了气息，心中大凛，两掌忙叠放于她胸前，一下一下依着心脏搏动用力下压，如此几次后，才感受到她微弱的心跳，只是呼吸仍是不顺。
  
  经如此大浪，李青雀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喘个不止，她侧头看向褚莲城，道：“你过来，帮千春妹妹人工呼吸！”
  
  褚莲城期近她们，蹲下身，奇道：“何谓人工呼吸？”
  
  “就是用你的嘴，对上她的嘴朝里边渡气！”李青雀拉着他的脑袋凑近季千春：“快！”
  
  褚莲城“啊”了一声，心底蓦地一沉，正欲开口，却让李青雀打断厉声道：“别磨蹭！你是她丈夫，也是你推她入海，若不救她，便是杀妻凶手，她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褚莲城剑眉微蹙，瞥了李青雀一眼，纵是心中一万个不愿，亦不得不伸手将季千春脑袋仰起，捏住她的鼻子，一口一口朝她嘴中吹入长气，待见她胸廓稍微隆起，放缓速度，再次俯身伏上她的唇，呼气而入。
  
  忽见季千春吐出一些水，咳了几声，朦胧睁眼见褚莲城正要吻上自己，一时愣在那儿，突地长臂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带着哭腔喊道：“你这登徒子！”
  
  褚莲城呆了一呆，见她一把推开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早有的怨气一触即发，他吼道：“我 若不是为了救你，碰都不会碰你一下！”
  
  “救人哪有你这般救法？”季千春眼眶微湿，“你要轻薄于我？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胸口让水堵上，需得以手抚胸，以口渡气，”褚莲城见她泪流不止，似是委屈之极，但觉心中更加委屈，“再说了，还是青雀姑娘她让我这么做的……”
  
  “胡说！你自己没有廉耻还要怪雀姐姐？”季千春瞪了他一眼，“这里就你我两个人，青雀姐姐和追风大哥都不在此处！你……你……下流！我知道了，你故意将我推入海中，再故意救我，其实是欲对我……”
  
  “他们哪里没……”褚莲城倏然扭头，见方才站在身后的追雀两人早已没了踪影，心中更是气恼，抿了抿唇，对着季千春骂道：“你没看我的脚被谁用铲子铲得稀巴烂吗？我的血现在还没止住，就跳入海中，你可知这是在伤口撒盐，痛得要死吗？还敢在我面前叽叽歪歪，你信不信我再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季千春见他像个大男孩一般坐在地上大呼小叫，右脚整只白靴都让鲜血浸透，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半声也不敢吭，眼泪也给憋了回去。
  
  两人静默一阵，褚莲城发过脾气，心情稍稍好转，他站起身，对季千春淡淡道：“走吧。”
  
  季千春低头不语，眼眸微垂，咬了咬下唇，缓缓地道：“我……我浑身都使不上力……站不起来……”
  
  褚莲城见她不像平日里那般刁蛮，心中起了怜意，遂扶了扶额头，走近她身侧，蹲下身子背对着她，轻声道：“我背你，你，上来吧。”
  
  季千春面颊一红，喃喃地道：“我……不要你背……”
  
  褚莲城吸了一口气，瞪了她一眼，她噤若寒蝉，知道这大少爷脾气风云变幻，若再得罪，当真会弃她而去，她微一点头，伏上他的身，心中七上八下。
  
  夜幕降临，月圆当空，草木栖息，山石素远，气候更寒，他们一路沿海而行，追风见李青雀浑身湿透，偶打哆嗦，忙卸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你很绅士。” 李青雀会心一笑，追风歪着脑袋，奇怪道：“何谓绅士？”
  
  “就是对女孩子很体贴很温柔。”李青雀眸子晶亮，追风心中微微一凛，“我很少认识什么女孩子的……”就对你温柔体贴而已，他生生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眉头微皱：“你啊你，怎么这么笨？小褚怎么会不救人？居然自己就跳下去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救人……你担心了？”李青雀朝他欣然一笑，他见她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般，“哼”了一声，“你这么胡闹，我才不担心！”
  
  “巫马大公子，你担心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的？”李青雀悄然笑笑。
  
  “我见你跳下海的时候，头一次恼自己为何不会水……”追风低头低喃，李青雀偏过头去看他，问道：“你为何怕水？”
  
  “秘密。”追风嘻嘻一笑，李青雀瞪了他一眼，忽觉脖子轻得紧，眼瞳微微一收，她轻抚胸口，停下脚步，惊呼道：“我的冥鸾玉不见了！”
  
  追风见她神色紧张，“是你那块连睡觉都不离身的墨玉？”
  
  “是！”李青雀忙掉转身去，眼中四处掠望，不见勾玉影子，身子微微发颤，这块玉是回到未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如果……如果没了它……
  
  “许是方才你救千春丫头不小心丢了，”追风微微一怔，“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没有它，我怎么回家？！”李青雀急急跺脚，转身道：“巫马，你……帮我到前边去找找。”
  
  追风见她焦急，忙低头帮她找那玉影，忽听“扑通”一声，他浑身狠狠一震，回响耳边的却是李青雀坠身入海之音，他猛然转身，见她早已潜入茫茫落潮呼啸的大海，脑中刹时一片空白。
  
  他早知她极宝贝那块墨玉，他早该想到她是故意支开自己，却未料她竟可为玉连命也不要！追风指尖控制不住的一颤，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他心底突地一跳，他害怕了。
  
  恐惧的滋味，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十五年前的那次溺水，他望着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活活淹死，那是生平唯一一次感到恐惧！他向来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他自负自己聪明无双，他让雀儿随他入江湖，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周全——没有任何怀疑！但——他不能救她，他第一次，第一次这般痛恨自己，为何不识水性，为何救她不了？
  
  他眼睛发红，拳头微微握紧，指节突兀苍白，喃喃地道：“你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他朝海面缓缓前行，海水漫过他的膝、腰、胸……雀儿……我追风也许不是一个好人，对什么人都凉薄无情，可是你……你不一样……我答应过当你的贴身侍卫……决不食言……
  
  李青雀潜在海中寻冥鸾玉的踪影，海水冰凉刺骨，透入心肺。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是退潮的大海，她怎么可能单单凭着月色寻到墨玉？海底漆黑一片，莫要说寻玉，便是一只大熊都未必能看得到！
  
  一阵滔天巨浪袭来，她被海水冲出了几丈之外，她知道，此刻正徘徊于生死线之上。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唐朝人，她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回家的法子，她不是不怕死，只是不冷静，她是个极聪明的旁观者，却是个极糊涂的当事人。
  
  一瞬间，她的脑海之中闪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她心中一暖，这家伙，一定又急个半死吧？
  
  深思缥缈之间，她糊里糊涂的看向海底的深处，似有什么在发着淡淡的华光。
  
  李青雀微微一怔，在海面上深吸了一口长气，纵身潜入深海之中。
  
  她慢慢靠近光源，那微弱的淡蓝光彩似乎埋藏于泥土之中。她伸手去刨开海土，当覆盖在光华之上的最后一层薄土被推开之时，四周都被那熠熠蓝光给照亮了。那是个巴掌大水晶一般晶莹的圆珠，似皓月吐银，星光闪烁。
  
  李青雀眼眸一颤，将那圆珠捧在手心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是夜明珠……”
  
  她一口气已用尽，双腿急急上蹬，揣着传说中的夜明珠浮出水面。说来也奇，她这次探出脑袋，只觉得海面逐渐平静，隐隐然有微波朝岸之势，她心中一喜，这可是涨潮之兆！死不了了！
  
  夜明珠剔透耀目，她随这道明光掠目横扫瀚海，骤然间看到一个身影浮于水面。她满腹疑惑的看着那人，他是谁？夜明珠之光耀近他白色衣裳，李青雀电念流转，脸色惨白，是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