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雀林传奇/香九楼

可这样真好么？七阙宫是个什么宫？不过是七种不同的江湖人所聚集的一个秘密魔教，这些人做事狠辣无情，不守江湖原则，因此能够逐一击破那些张扬的要命，迂腐的要命的名门正派，大家才有七阙宫非常恐怖的错觉。其实不然吧，那样神秘的组织，凭什么总能在天下各处见缝插针，而微生苍离，又拿什么调兵遣将呢？”
  
  狐倦儿一怔，眼色波光流转，隐隐约约嗅出什么。
  
  “狐渊主，你们汐碧渊地广人稀，隔绝外世，自给自足，自是不必考虑许多，可微生苍离却不一样。”
  
  追风索性将身子往椅子后背一靠，“最大的问题就是金钱，没有银子，哪来的兵器装备？没有银子，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若只是粗茶淡饭，谁吃饱了撑着会去投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魔教？因此，他肯定要安排属下经商开铺，可那些心高气傲的江湖人如何变成生意人？所以，他必须去招揽大生意人入教，好吧，将心比心，你若是家财万贯，会不会没事入魔教过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这天下本就如此，庙堂之人瞧不起商人，商人瞧不起江湖人，而江湖人似乎瞧不起天下所有有权有势有金之人，自以为提刀乱跑，行侠仗义，就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不去工作，穷得要命，就去抢那些贪官奸商的银子，自己占有大半，剩余的施舍给一些穷苦百姓，便自以为是个英雄了，呵呵，孰不知，天下最可笑的，就是江湖人了。”
  
  追风一遛子说得极快，说完之后，约莫自己也嫌自己多嘴了，遂吐吐舌头，朝满面震惊的狐倦儿笑了一笑。
  
  追风这种话，看去荒谬，实是句句在理，江湖武林，多少人心驰神往，武功盖世，多少人梦寐以求，逍遥自在，又岂是真的自在？从来，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其实他们都是无聊无知之徒，什么秘籍，什么豪杰，统统都是放屁！
  
  追风见她静默良久仍不说话，只得继续往下说，“自古以来，江湖总是风云变幻，传奇故事也是一本接一本，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你听过哪个江湖侠士武林盟主能当上皇帝的？他们甚至不愿意上阵杀敌，空有绝世武功，也不过是让后人随口说说而已。所以啊，微生苍离野心再大，计谋再多，却也敌不过当今皇帝，七阙宫的人再厉害，也敌不过千军万马，这天下，总归，与他无缘。”
  
  狐倦儿心境逐渐平复，她见追风垂眸侃侃而谈，似乎在说给她听，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追风公子所言，倒让在下受教了。”狐倦儿柔声道，“既然公子早已看穿江湖一切虚伪，又何必堕入这江湖之中？”
  
  追风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为什么呢？
  
  其实，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那些所谓的江湖了吧。那时候，爹问我长大要做什么，我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是了，那时候大声的道，要努力学武，钻研兵书，苦修天下之道，怀着男儿的赤子之心，身披战甲，抵御外敌，便是淹没于黄沙纷飞的战场之上，也无怨无悔。
  
  什么时候，忘记了这小小的誓言？什么时候，也学着提剑，闯这可笑的江湖，什么时候，学会偷，学会算，学会杀人不眨眼？什么时候，变成了儿时最为唾弃的那类骑白马穿白衣无所事事的江湖游子呢？
  
  “就当是我倒霉啦，不会念书，考不取功名，不会吃苦，当不了兵，不会买卖，当不了大老板，种田就算了，太影响形象了。”追风嘿嘿一笑，“我又不像你，明明是将军家族，却遗世独立，唉唉唉，果然是人各有志，羡慕不来的。”
  
  狐倦儿眉头蹙起，显然没有把他最后的话当真，却也未去点破，她的目光停留在追风的那柄醉风剑上，若有所思，“追风公子说了这么多，是否是在提醒我莫要搅入这场棋局之中，为人所用？”
  
  “狐渊主聪慧，何需人提醒？”追风耸了耸肩，“我得回去看雀儿了，有事我还会来麻烦您，不会客气的啦！”
  
  狐倦儿展颜一笑，只见追风慢条斯理的在案上摸了几块糕点，身形忽而一闪，便已消失在大殿，不觉莞迩，而那柔美的笑容在嘴边停留久了，竟渐渐僵硬的狰狞起来。
  
  西厢后院，绿意流畅。
  
  “雷公藤、草乌、木通、使君子、千里光、苍耳子、苦柬皮……”冬葵子开始报着药名，小丫鬟举笔记之不及，苦闷地道：“冬神医，您就不能说慢点么？”
  
  “小丫头，笨！”冬葵子一面替李青雀把着脉，一面喃喃自语，眉头紧蹙，继续道，“苦参、土牛膝、望江南子……恩……还有拿两坛‘春水灵碧’……”
  
  小丫鬟“啊”了一声，吓了一跳：“冬神医，‘春水灵碧’炼之不易，一滴千金呐，咱们渊内地窖不过藏余几坛，您怎么一次就……”
  
  “废话这么多！老子的药就算现在统统倒入何中喂鱼，你们家那只狐狸渊主也不敢对我说半句不是……”冬葵子吹胡子瞪眼，样子十分滑稽，李青雀忙摇了摇头，“算了老顽童，没必要这么浪费的……”
  
  “你知道什么？你这伤本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经脉俱损，五脏皆衰，以余日耗尽便可归天……”冬葵子所谓的“本没什么”让李青雀浑身发寒，小丫鬟面布黑线，但听他继续道：“春水灵碧有活络经脉之奇效，若配以药物熬成一桶热汤，把你丢进去煮上一煮，连煮三夜，药性入髓，便可补气、补心、补血、补肾、补脾、补肝、补肺、补阴、补阳，总而言之，便可好上三分。”
  
  李青雀开头听得晕晕乎乎，最后倒是听明白了，奇道：“才好上三分？那以后我还能走，能跑，能跳么？”
  
  冬葵子翻了个白眼，鼓起了腮帮子，怒道：“我是说，三日可好三分，我保住你的命就好，其余七分如何调养，怎么调养，那是你的事，是你那漂亮小兄弟的事，干我什么事？”
  
  李青雀悻悻的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冬葵子随意摆摆手，让小丫鬟去找南苑的负责煎药的哑婆婆，然后双臂一枕脑袋，又躺回草地上去了。
  
  “老顽童爷爷，总之，谢谢你。”李青雀微微一笑，她知救她不易，三日要用去六坛“春水灵碧”，这可是天王老子都没有的待遇，萍水相逢能如此相助，怎能不感动至深。
  
  “我是看在小四的面子……”冬葵子阂上双眼，“只是他竟愿以铜币救你，真是匪夷所思……他不是一向都对那夏……”
  
  他说了一半，忽然睁开眼，盯着李青雀的脸半晌，眼睛愈睁愈大，忽然道：“啊，原来如此啊，我就觉得小姑娘你十分面熟啊，原来原来啊……”
  
  李青雀听得一头雾水，“你从方才就一直说‘小四小四’的，那个小四，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不知道？”冬葵子愣了一愣，随即嘿嘿一笑，“算起来，他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药王谷谷主，四公子啊。”
  
二十一：恩断义绝（下）
  
  “药王谷谷主？”李青雀脑袋一歪，“开药铺的？”
  
  “不错不错，就一开药铺的，还成天摆什么臭架子？”冬葵子拍手一笑，“那小子……”
  
  “雀儿！”追风不知何时窜到他们跟前，李青雀倒是对他神出鬼没之举习以为常，冬葵子却被吓了一跳，眼中冒着火光：“你这死小子，穿个白衣飘来飘去，也不嫌晦气。”
  
  “老爷爷，这叫英俊潇洒，”追风嘿嘿一笑，“话说回来，雀儿的伤，您想怎么治？”
  
  “简单的说，泡药酒。”冬葵子哼了一声，“约莫要泡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李青雀目瞪口呆，“您不是说，不收诊金么？”
  
  “老子若收了诊金，那得算上两千两金子。”冬葵子不怀好意的一笑，“那些药都是狐狸渊主出的，想来她还没有大方到免金相赠。”
  
  追风见李青雀双眉紧蹙，一手揉乱她的发，脸上略含浅笑，“傻丫头，不用担心，大不了咱们治好了逃之夭夭，天大地大，任凭她们抓。”
  
  李青雀微潮，嗔怪道：“谁和你逃之夭夭了……还弄乱我的发型，破坏我的形象……”
  
  追风双眼一眯，眼眸澄澈通透，宛若透着一股空灵之气，冬葵子见他二人打打闹闹眉来眼去，忽然想起一个总爱仰天望月清朗公子，心中觉得一阵纳闷，遂哼哼几声，滚着笨重的身子回房补眠。
  
  高旷澈蓝长空下，浓阴酽酽，鹅色撩人，大荒山野，丹桂如复锦飘香，登顶御风，暖意直扑人心，淡雅而沉静。
  
  这三日以来，李青雀简直觉得自己把天下所有的苦药都喝个遍，天下所有的药汤都给泡个遍。从头到脚，由里至外，药味甚浓，简直就一药人了，以至后来，她只要听到药字就忍不住作呕。
  
  她总是在抱怨，抱怨追风端着药在她身后跑，抱怨冬葵子开的药太苦，甚至怀疑加了几斤黄连，抱怨哑婆婆总是很粗鲁的给她解衣穿衣，抱怨小丫鬟们准备的菜肴难吃的要命。
  
  可是，她从来不喊痛，不喊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