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流光/漩沐

 
  对于董夕希来说，夏历是最糟糕的回忆，像一块小小的缺口，缺失在少女青涩的暗恋史。夏历对于整个联高的女生来说，是不能靠近的生物，接近他会让你失去所有的希望。
 
  站在栏杆上的蒋小姜似乎从董夕希出神的眼眶中察觉到了什么，她看了看楼下那个最嚣张的黑点，回头对董夕希说：“那个……”
第5节：引子没有瘾(3)
  董夕希似乎察觉到蒋小姜想说什么，她咬住嘴唇，眼睫毛被湿润的泪水沾染，泛着均匀的光。
 
  “算了，我已经不喜欢他啦……”夕希假装以“没有必要”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目光一直跟随着飞机滑翔过的天空飘移，直到与蒋小姜的视线落在了同一个点上——
 
  开阔的苍穹中，有一缕被飞机划破的弯钩。
 
  蒋小姜立在栏杆上，将双手比画出一个“口”，对准着蔚蓝的天空——咔嚓，然后对着楼底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蒋——小——姜，你——有——种！！”站在楼下仰起头的夏历大吼了一声，把周围的人都轰开了，然后向螃蟹似的，霸道地往教学楼里走。他的指缝间夹着烟，嘴里还低哼着一句：“等着瞧！”
 
  始作俑者宣布了游戏结束，那还有什么意思？！
 
  忽然在教学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行色匆匆。是柯睿熙，蒋小姜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但随即又暗了下来。
 
  每一次柯睿熙总是像警察似的，早早接到“报警”，最后一个出场。蒋小姜以为他会单枪匹马，但是没想到这次不一样，他的身后还跟着教导主任。柯睿熙仰起头看着楼顶的蒋小姜，眼睛因为被阳光直射而半眯着。
 
  “蒋小姜！你在上面干什么！！”教导主任瞪大眼睛，指着楼顶的蒋小姜。
 
  “哎哟，我的妈啊，这个秃头想不到秃得那么厉害。”从蒋小姜的这个角度向下俯视，刚好是教导主任的头顶，光滑的头顶上寸草不生。蒋小姜想象着如果那是一个平底锅的话，是不是用来煎荷包蛋更加合适一些。
 
  “你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啊？快下来！”董夕希跺脚，试图更靠近她一些，如果她有足够大的力气，就会把蒋小姜从上面拽下来。
 
  “夕希，我还以为柯睿熙不会来了呢……”蒋小姜原本生龙活虎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我都快过生日了，他还没有问我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去年……前年……大前年……过去的每一年他都会提前一个月就问我想要什么……”
第6节：引子没有瘾(4)
  董夕希看着蒋小姜，她知道蒋小姜生日的那天，最想得到的还是柯睿熙送的那一份礼物，哪怕送的是什么蒋小姜早就已经预先知道。
 
  “你见色忘友，是不是？”董夕希故意这么说道。
 
  “才不！才不！”蒋小姜倔犟地否定着，可那些在乎的小细节偏逐渐地堆成高耸的山岭，然后嘭的一下爆发，就是为了让在乎的柯睿熙深切地明白一个道理——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
 
  蒋小姜想象过他们两个手拉着手，像足够甜蜜的情侣漫步街头，也想象过电视里煽情的男主角朝着女主角伸出手，动情地表白，但是她很清楚，现实与幻想的差距。
 
  人之所以要想象，是因为他们在现实中永远够不着浪漫的顶端。这个对于蒋小姜来说也是成立的，她再怎么幻想，蒋小姜也还是蒋小姜，柯睿熙也还是柯睿熙。
 
  蒋小姜想，所有人都是停在现实这个大盾牌前面的木偶，任由千万种状况带着宿命的牵连先发制人。
 
  蒋小姜还想，一开始决定了要拒绝平庸，最后还是会落于俗套，拼命想要抵抗的东西，最后也只能默默地承受。
 
  蒋小姜甚至想，就算自己是最清楚这一切的人，也还是会跟其他人一样，这才是最可悲的。
 
  【2】
 
  柯睿熙急匆匆地从一楼跑上了十楼，上了楼顶，看到了耀武扬威的蒋小姜。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硬生生地将她从栏杆上拉了下来，那紧蹙的眉头就好像椒盐基围虾蜷缩着的模样。
 
  傍晚虚弱的光影交叠成幻化的色调，夏虫停在树枝上叫嚣不止。这样的夏天，有人走过来，又有人走过去。这样的夏天，有人被理解，也有人被误解。这样的夏天像是埋藏着无数颗地雷的战地，一不留神走过去就可能丧失自己。
 
  刺眼的光线穿透稀疏的云朵，直射到少年的鼻尖，细细的汗珠随着他的呼吸而穿梭在细小的毛孔中间。
 
  “你又胡闹什么？”柯睿熙说话的气息还不稳定。蒋小姜紧锁着眉头盯着他的眉角，肚子里的委屈和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拍不去铁锈在手心留下的恶心的味道。她说：“凭什么说是我胡闹？明明是夏历他无聊！他说我骗他！”
第7节：引子没有瘾(5)
  “如果不是你愿意配合他，他一个人能闹得起来吗？你一个女孩子，跟他这种人闹，别人怎么看，你有没有想过？”
 
  “好！是我配合！是我无聊！那关你什么事啊，柯睿熙，你来这里干吗？！你嫌我丢脸，我还嫌你碍事呢！下次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要每次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我不需要你来指责我！”蒋小姜气得攥紧了拳头，她原本以为柯睿熙是来安慰她的，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无法控制的局面。这个时候，她有一种迅速逃离现场的想法。
 
  “喂！你们两个冷静一点啊！别那么大火气，好不好？”董夕希慌忙调解，可是又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有效降低他们的火力。
 
  忽然蒋小姜用力撞上柯睿熙的肩膀，准备逃走。而柯睿熙一把拉住了准备逃走的蒋小姜，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又开始重组再来。
 
  蒋小姜被柯睿熙强行拉住之后，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她抓狂地回过头，赌气地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那你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柯睿熙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先放开啦！”蒋小姜还在挣扎，最后一次甩手臂的时候，说，“你弄疼我了！我要去跟言姨说你欺负我……”
 
  柯睿熙知道，每一次蒋小姜只要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切就有商量了。他松开她的手，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蒋小姜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撮着那只被柯睿熙抓红了的手腕，瘪了瘪嘴巴，一脸委屈，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啊！小姜，你千万别哭啊！”
 
  柯睿熙慌了，把蒋小姜的手轻轻地拉到自己的胸前，揉了揉。蒋小姜一开始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妥协了，泛红的眼睛盯着柯睿熙心疼的样子，嘟着嘴巴埋怨说：“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柯睿熙没有说话，依然认真地揉着她发红的手腕，上面留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你要补偿我，对我的伤负责，请我吃刨冰！”蒋小姜开始耍赖，这使得他们之间的小战争失去了爆发的意义，可是，几乎每一次他们都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点到即止。夏天每一次的补偿都是红豆刨冰，冬天的话则是麻辣烫。
第8节：引子没有瘾(6)
  “好不好？”蒋小姜见柯睿熙没有答应，把手收了回来，藏到背后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今天跳楼的原因，还有夏历说你骗他什么？”柯睿熙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嘴角，走到天台的边缘，双手撑着栏杆，“下次，别管他就是了，他这种人最无聊。”
 
  他说得很平静，但她讨厌他用那种口气评论她的事情。从他的表情中，不能够分辨出他是否能够懂得她写在脸上的潜台词。
 
  蒋小姜很失望。一字不吭。
 
  为了不让柯睿熙尴尬，董夕希接上了话，“夏历说……小姜骗他说自己的表叔是国家队的体操运动员……”勉强把整句话说完，整张脸已经红得跟天边的云彩差不多，她可不是怕生说话会害羞，平时明明性格开朗得要命。蒋小姜诊断她有“异性恐惧症”，跟男生一说话，就会脸红，特别是跟像柯睿熙这样归类于美少年的男生。
 
  “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柯睿熙摸不着头脑，耸了耸肩膀，又把视线移回了当事人的身上，“小姜，你自己说。”
 
  “我——不——想——说！”蒋小姜依然在生闷气，就因为他刚刚说话的口气。
 
  董夕希想，如果柯睿熙是夏历的话，一定会说出让蒋小姜足以吐出一颗原子弹的话：无非是附和蒋小姜说，你想跳就跳下去啊。但是柯睿熙不是夏历，他知道蒋小姜隐藏起来的臭脾气，收起严肃的口气，笑着说：“好了，小姜，别闹了，不生气好不好？您就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历那臭小子哪里蹭到我家小姜的屁股了？”
 
  “就因为我说我表叔是国家队的体操运动员，我小时候就跟他拜师，夏历就起哄说体操运动员就是有重心，平衡力好。他说，蒋小姜你要是真能在天台栏杆上走平衡木，老子就把头砍下来给你！”这话是骗柯睿熙的，但是蒋小姜说得神采飞扬，她有勇气爬到栏杆上去，却怎么都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小纠结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