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之门/东野圭吾

第82章


于是我掺杂着怨言和玩笑话,将那之前做过的怪工作都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真是个怪孩子。他家是开豆腐店的,他却对家里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瞧不起脚踏实地,辛苦赚血汗钱的人。”
    “他是不是受到你的影响才开始那么想的呢?”
    听到我这么一说,他连忙挥手否定。
    “那个男人从小就是那样。他打从心里厌恶贫穷,经常说:‘出生环境导致人有贫富差距,真是没有天理。’”
   “出生环境……”
  “如果出生在有钱人家里,从小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出生在贫穷人家里,就只能过苦日子。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家特别贫穷,只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而嫉妒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家……”佐仓露出在思索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是当地出名的有钱人家。他父亲开了一家牙医诊所。”
    我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
    “他家附近有一块地价颇高的土地,在那里有整排高级住宅。你小时候如果也住过那个城镇的话,应该有印象吧?所谓住在山手的人(* 山手指的是今日东京山手线内的区域。从前东京一带会淹水,由于此地的地势较高,不会淹水,因此成为有钱人住的地方。在此指的是有钱人。)。其中有一栋格外壮观的大宅,就是那个牙医的儿子的家。”
    “他嫉妒那个孩子……”
    我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水杯,而不是咖啡杯。
    “他有强烈的自卑感。我在想,可能是那种自卑感促使他有那种想法。他经常说:‘既然人家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我也要轻轻松松地变得跟他一样有钱,所以我不要用劳力赚钱。’”
    佐仓的一言一语就像一根根的钉子刺进了我的心。看来仓持果然是很我的,所以才会对我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可是啊,他并不是讨厌那个少年唷。这就是那个男人复杂的地方了。他虽然嫉妒对方的良好身世,却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分开思考对方的身世和人性。所以虽然称不上是友情,他确实对对方抱持着一种类似友情的情感,只不过,那充其量就只是类似友情的情感而已。”
    “这话怎么说?”
    “他好像希望对方遭遇不幸。因为他无法马上成为有钱人,所以想要先把对方拖下水。”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脑中浮现用血写的“杀”字。仓持虽然将我的名字错写成田岛和辛,但他确实将我的名字写在名单上。
    “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呢?”这件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但我还是试探性地询问。“他遭遇不幸了吗?”
    “事实上,他的确是遭遇了不幸。”佐仓喝了一口咖啡。“大概是在他升上国中之后不久吧,他家分崩离析了,而且还卖掉了那栋大宅。那个少年和父亲一起搬到了别的城镇。”
    “正好如仓持所愿啊。真是太巧了。”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用手指摩擦着人中,别有意味地干咳了一声。“哎呀,那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单纯的巧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牙医的儿子如仓持所愿地遭遇不幸,不是单纯的巧合吗?”
    “关于这点,我没有立场说话。只不过呢,这世上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只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
    然而,佐仓却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我不是说我没有立场说话了吗?再说,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低下了头。我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听到佐仓这么问我,我抬起头来,默默地点头。
    “你是真心那么认为的吗?还是,你只是姑且或是表面上那么说的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
    “因为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交得到朋友。我想,以他那种生活方式,应该很难交得到朋友。”
    我猜不透佐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手边的咖啡杯拿了起来。然而,在我就口之前,他抿嘴笑了。我将咖啡杯放回桌面。
    “你想说什么?”
    “没有,抱歉。我想我猜对了。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至少你不那么认为。你反而恨他。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那就是那个男人的生存之道。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处世之道。那种想法的基本概念是我教他的,所以我也要负一些责任。”
    “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我教他的事情很单纯。那就是,人必须要有弃子才能成功。”
    “弃子……?”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的弃子,指的是人。不过,它的意思却不只是单纯地利用人。只要是人,任谁都会遇到要赌上一赌的事情。依照情况的不同,有时候甚至还赌上姓名。那种时候,有弃子可以使用,和没有弃子可以使用,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此外,弃子有时候还能发挥防波堤的效果,让自己免于危难。所以我教他——必须经常准备好适合当做弃子的人。还有,身为弃子最需要的一项条件,就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我无法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寻常又自然。佐仓好像察觉到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拿起一旁的雨伞,将它立在身体前面,像是拄着拐杖似地将双手在伞上交叠。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
    “用那种方式过日子,人生有何乐趣可言呢?”我仍旧僵着一张脸问。
    “我想,他应该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吧。虽然你可能很恨他,但他应该是把你当做朋友。”
    “不是弃子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又耸了耸肩,安静地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很复杂。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讽刺的是,他会打从心里信任的就只有被他选为当做弃子的人。但这完全只是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的说法。”
    “如果他那么想的话,就应该会希望朋友得到幸福啊。”
    “他是希望你得到幸福。只不过,幸福的背后附带着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让弃子幸福到失去身为弃子的作用。”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竖起。佐仓说出来的这句话中,仿佛含带着仓持想要控制我的人生的执着意念。事实上,我是受到了他的控制。每到我快要够着幸福时,仓持就会乘着不祥之风而至。
    “我好像有点说太多了。难不成是因为见到他,不禁感伤起来了吗?”佐仓起身取出钱包,看了钱包里头,皱起眉来。“伤脑筋呀。我没有零钱。”
    “没关系啦,这里我付。”说完,我将账单拿到手边。
    “是嘛。那我就不客气了。”佐仓低头行个礼,朝大门走去。
    我想,企业顾问那个头衔大概是骗人的。他虽然穿戴整齐,但至今应该都在接受仓持金钱上的援助。我不认为当年那个穷途潦倒的男人,才不过二十年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绅士。
    弃子——仓持巧妙地运用这种手法,让我一路过着充满屈辱的人生吗?
    他说,牙医一家陷入不幸并非单纯的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究竟原因是什么呢?
四十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再去见佐仓一面。我心想,如果不去确认那个男人知道些什么,自己今后的人生将无法重新开始——没有仓持的人生将无法开始。
    我打电话给由希子,请她告诉我佐仓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依照地图找到的是一栋五层楼高的旧大楼。这栋大楼有几家公司进驻,但每家公司光看名字,都看不出来属于何种行业。
    我搭旧电梯上三楼。走廊上有些阴暗,而且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怪味。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上头贴着一张“樱花企管顾问公司”的名牌。看到那张名牌,我有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难不成佐仓真的在经营企管顾问公司吗?
    我转动L字形的门把,拉开大门,门没上锁。
    前面有一张桌子,中间放着一套廉价的沙发,里面摆着办公桌和档案柜,但看不到任何人影。
    “有人在吗?”我出声叫唤,却无人回应。
    我一脚踏进室内,走近前面的桌子,上头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过的咖啡杯。我伸出手指在桌面一摸,微微覆盖灰尘的桌面上留下一道手指的痕迹。看来佐仓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张桌子了。
    既然大门没锁,就应该有人在。我心想:“等一下好了。”正要在沙发上落座时,大门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佐仓,而是一个将头发染成咖啡色的中年女子。她往我这边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有人来了吧。
    我慌张地站起来。“啊,你好……”
    她轻轻地点头致意,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我全身。“您是哪位?”
    “我前一阵子和佐仓先生见过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脑中有一部分产生了反应,感觉像是遥远的记忆快速被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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