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景心

  原熙冽朗声长笑，便满饮了一杯。
  叶落纤纤十指轻持酒杯，亦低头浅浅呷了一口，却忽然听到卫翌风说道：“落儿，孤说过若再相逢时，便是绑也会绑你在身边，这一世，恩也好，怨也好，情也好，仇也罢，你终究只能在我的身边。”声音虽低逥，却字字清晰宛若在耳边轻语。叶落闻言悚然而惊，忙抬头去看卫翌风，却见他口唇并未稍动，这才蓦然醒悟，方才的话，他不过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送至她耳中的。
  叶落轻呼一口气，却分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便只扬头凝眸看着卫翌风，神情不置可否。
  卫翌风亦深看着叶落，却见她眸清似水，可在璀璨灯影的辉映下，那悠深的双瞳中悄然漾出的那抹幽蓝便更令人刺目。卫翌风狠狠了心，悄然松开手中的酒杯。只听“呯”得一声脆响，青胎薄瓷酒盅便碎了一地。
  殿上的人闻声纷纷望去，细乐声喧顿止。原熙冽低声喝道：“靖南王？！”
  卫翌风好似这才醒悟过来，忙转身向皇上大礼参拜道：“臣一时无状殿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原熙妍顿了顿，终还是跪在了他的身边。
  原璎泽一时不辩适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卫翌风和原熙妍双双跪在阶前，心中已是不忍，便笑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朕既然许你们别拘束着，哪还有那么多规矩？”转而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向着卫翌风说道：“卿是何日回的京都，元泰遗物被劫查得怎么样了？”
  卫翌风忙叩头道：“臣昨夜方回京都，元泰一案幸不辱使命，所有遗物均已悉数追回，正有下情要想皇上禀告。”
  原璎泽虽极想知道详情，却也不想搅了这喜庆的气氛，便道：“卿明日来宫中回禀吧。”
  卫翌风忙叩头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原熙冽冷冷注视着卫翌风的一举一动，却猜不透他何至于如此做作，当下不由眉头深锁。
  云阳长公主冷眼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却是别样一番意味，左不过就是风流成性的驸马爷见着国色天香的太子侧妃一时忘情，失手打翻了酒盅罢了。可她却想不透，这位风流王爷缘何在宫宴后，连夜到郭府拜访，而一向韬光隐晦与朝中诸臣都保持一定距离的家翁汝阳王郭子怀竟破例在书房和他长谈许久。
  可翌日，宫中便传来消息，靖南王卫翌风在皇上面前举证太子侧妃水云落并非太傅之女，而是元泰的遗孤。消息一传出，便如平地一声惊雷，朝野皆为之震动。可水妃不但蒙太子盛宠，更诞下了皇长孙，正是母以子贵，皇上虽仍掌舵宫中，国事却早已出自太子的令下，加之水庭逸一向清誉有加，朝中百官虽是议论纷纷，却无人出头。
  而出人意料的事，一向老成持重的汝阳王却挺身而出，入宫面圣，要求彻查此事。朝中百官初时均有些讶然，可想到元泰谋逆时以身殉国的郭杨，便均心中了然。更有些言官们亦纷纷上奏章，要求正本清源，还天下一个公道。
  针锋相对
  乾泰殿，皇上原璎泽刚说要将水妃一案移至有司查办，太子原熙冽便长跪在他的榻前，亢声道：“水妃是太傅的女儿，儿臣的侧妃，祯儿的母亲，皇家的事何时轮到做臣子的指手划脚了，儿臣绝不会允许有司调查此事！”
  素日里，原熙冽一向恭谨有礼，原璎泽实料不到他今日如此强项，可想起昨日他对着那水妃一言一行莫不是曲意俯就，他亦是过来人，那样的儿女情长的心思，他有何不明白的？只是这九重宫阙中这样的情意却是无一善终，当下心里长叹口气，说道：“冽儿，正因为水妃是祯儿的母亲，这事这才更事关重大，你如今膝下只有祯儿一个孩子，那水妃又独宠专房，若她真是元泰的遗孤，你叫郭子怀、卫翌风这些个平定“安靖之乱”的功臣岂能心安，他二人若对朝廷心生龌龉，这天下又如何能安享太平？”
  元泰谋反，为祸两年，虽已平定，但却为祸深远。太宗在日，在他几十年的积威之下，藩王只求自保，无人敢起不臣之心；各路军中用的都是太宗当年亲自带出来的心腹，自然奉太宗若神祗。只没想到元泰——一个外邦的质子，太宗的弄臣，竟然能在短短数月直指京都，天下英雄岂无人哉？太宗驾崩，随之式微的还有皇权。在平叛过程中地方藩王和军中的势力趁机坐大，藩王中，如卫翌风，已是自成体系，大有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可辖制的军队却又唯汝阳王郭子怀马首是瞻。这其间的厉害，身为太子的原熙冽远比皇上原璎泽看得更透彻些，只是如今他却不想退让。
  原熙冽膝行两步，跪到原璎泽的脚边：“父皇，可若是他二人已然心有龌龉呢？太傅是朝中清流，更是谦谦君子，岂有错认亲女的道理？水妃不过是一介弱质女子。如今郭子怀和卫翌风同时发难，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二人容不下的不是水妃，而是祯儿。素日里，东宫里有孕的美人无不是突遭横祸，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如今儿臣好不容易有了祯儿，他二人又指鹿为马，说水妃是元泰遗孤，其用心之险恶，父皇可要明察。”
  原璎泽闻言，略一思量后便长叹口气道：“冽儿，若是你匀分雨露，水妃又何至于有此飞来横祸？冽儿，芙蓉是你姑姑的女儿，你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你素日里待她是薄情了些，若是你和她早日有个孩子，皇嗣早定，再有郭氏一门的忠心辅佐，何愁这朝纲不定？”
  原熙冽冷笑一声道：“父皇，如今郭氏权倾朝野，如皇嗣也出自郭氏，这天下还是原氏的天下么？如今连父皇和儿臣都要看汝阳王的脸色行事，后世子孙不更是郭氏手中的傀儡了？”
  原璎泽叹道：“冽儿，朕看你是多虑了，汝阳王公忠体国，天下皆知。芙蓉又和你是中表至亲，你何至于防范如斯？水妃一事确实是事出有因，此番卫翌风寻回的遗物中，有元泰所画的一幅画，画中人据元泰所述乃是他的妻子，那女子和水妃一模一样。”
  原熙冽道：“父皇怎知不是那卫翌风伪造的？再说元泰入朝为质子，便被皇祖父羁留宫中，又何来的妻子，更遑论女儿？”
  原璎泽叹了口气道：“那幅画，朕仔细瞧过了，确是元泰的手笔。元泰当年随你皇祖父到别苑避暑时，确实和一个江湖女子有一段私情，这事朕和你云阳姑姑都略知一二。那女子面覆银色面具，武艺高强，高公公当年派出八位大内高手围捕她，结果被她击毙六人，重伤两人，虽然据说她也负了伤，但朝廷多方追缉仍叫她逃了。冽儿，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你想查也得查，不想查也是要查的。”
  原熙冽闻言，长身而起：“暂不说此事诸多疑点，就单凭着画中人和水妃有几分相像，卫翌风和郭子怀就敢来逼宫，皇室的尊严何在？若父皇严命要彻查此事，儿臣今日宁愿不做这有名无实的太子，还请父皇另选贤明。”说着趴在地上冲着原璎泽叩了三个响头，便起身扬长而去。
  原璎泽久病之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气法，只看着原熙冽的背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侍候在一边的高公公见状，便劝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虑也不是全无道理。如今太子膝下只有小皇孙一根独苗，此事不论真假，都不宜去查，不然他日小皇孙的体面何在？”
  原璎泽叹气道：“朕也不是势必要查，只怕那卫翌风和汝阳王心有不服啊。”
  高公公道：“退一步海阔天空，陛下可将小皇孙交于太子妃抚育，汝阳王自不会再针对此事。”
  原璎泽疑惑道：“那水妃如何甘心？”
  高公公闻言轻皱了下眉头道：“陛下，水妃美貌绝伦，太子殿下又情根深种，为保不重蹈当年覆辙，不论水妃是否是元泰遗孤，都不宜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了。”
  原璎泽讶然道：“依你之意……？”
  高公公撩袍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原璎泽叹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冽儿他如何肯依？”
  高公公叩头道：“天有不测风云。”
  原璎泽皱眉思量了会，便对高公公命道：“你去东宫传朕的口谕给太子，便说此事由他斟酌处理，但水妃务滞留他的寝宫不合规矩，务必要迁出来以避风头。”
  高公公心领神会，低头道：“老奴这就去传旨。”
  东宫畅春殿东暖阁，原熙冽听了高公公传来的皇上的口谕，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待高公公走了以后，自顾沉吟了会后，便命冯辅国去宣卫翌风和郭子怀前来见他。
  不一会儿功夫，卫翌风和郭子怀先后都到了东宫，却被冯辅国领到了偏殿候命。卫翌风和郭子怀互相施了一礼，便不再多话，只各端坐一边，低头品茗。
  过了一刻功夫，冯辅国进来单独宣了郭子怀去东暖阁问话。郭子怀进了东暖阁，便向原熙冽施礼道：“臣郭子怀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原熙冽端坐在案后，审视着郭子怀，淡淡道：“孤方才已向皇上请辞这太子之位，老王爷这礼孤只怕也受不了两日了。”
  郭子怀大惊道：“储君之位，事关国之根本，殿下怎可因一己私情，意气用事，轻易更迭呢？”
  原熙冽冷笑道：“孤亦想请问老王爷，水妃一案，老王爷单凭着卫翌风一面之词，就挺身而出，到底有几分出自私情？几分为了公义？”
  郭子怀正色道：“水妃来历不明，臣请求彻查，是为了“安靖之乱”的将士不至于枉死，更是为了天下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