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景心

臣挺身而出既为私情更为公义。”
  原熙冽面露讥诮：“就凭着卫翌风的一面之词和一幅画，素来老成持重的汝阳王就能判定水妃来历不明？太傅和你同朝为官近二十年，你却不相信他？”
  郭子怀叹息道：“臣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水家世代书香，非华朝人不与通婚，而那水妃双瞳幽深处却带些蓝色，正是有胡人血脉的证明，试问她又怎能是太傅的女儿。太傅本是性情中人，又思女心切，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便是老臣，若没有靖南王点拨，又如何能瞧得出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草草带过。”
  原熙冽本就怀疑卫翌风在其中做了手脚，如今得到证实更是心中大怒，只是却仍逼问郭子怀道：“汝阳王难道不是为了水妃诞下祯儿，而芙蓉却一无所出？郭氏一门若说还有所抱憾，莫过于此吧。”
  郭子怀听他这话字字诛心，便知原熙冽对郭氏一门早已心有芥蒂，忙叩首道：“殿下，臣绝不敢有此不臣之心。郭氏一门的荣宠皆出自皇恩浩荡，但臣年事已高，子孙又良莠不齐，为防他日因臣疏于管教，而有顽劣者延祸家门，臣肯请殿下许臣辞官故里，颐养天年，军中郭氏子侄亦当解甲归田，回乡奉养高堂已尽孝道。”
  原熙冽闻言声色稍缓：“老王爷公忠体国，天下皆知，纵有子孙中有不肖的，又何至于牵累王爷？”
  郭子怀道：“臣倒不是怕后世子孙有不肖者坏了我的名声，只是我儿郭杨以身殉国，臣怕黄泉路上无颜见他。”
  原熙冽闻言，默然片刻，道：“王爷的一片苦心，孤已尽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老王爷先回去吧。”
  郭子怀便谢恩离去，只临去时仍叮咛了一句：“老臣还请殿下尽快彻查水妃之事。”
  原熙冽闻言眉头紧皱，摆手便让他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卫翌风亦被带到了东暖阁。
  原熙冽挥手屏退左右，上前亲手扶起了卫翌风，两人对视片刻后，原熙冽神色凝重，语气诚挚的缓缓开口道：“当日孤在京都城墙上观卿一战成名，以为真英雄者当如是也。长亭初见，孤与卿更是惺惺相惜。便也是在长亭，孤对落儿一见倾心。后蒙太傅错爱，将她许配给孤，如今更有了祯儿，落儿流落江湖时，与卿也算是旧识。她天性纯善，又怎会是那妖孽遗孤？卿真欲置她于死地么？”
  卫翌风见原熙冽目光灼灼，便也不闪不躲，亦凝目瞧着他，只语气沉重的说道：“臣初始亦难相信此事，只是兹事体大，“安靖之乱”中随臣杀贼的将士仍多驻守在那苦寒之地，臣不敢寒了曾同生共死的边关将士们的心。“
  原熙冽闻言，便也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道：“卿的苦心，孤已尽知，去吧。”便叫退了卫翌风。
  南有乔木
  待卫翌风走后，原熙冽便陷入沉思，落儿一事只要皇上不插手，他便仍可掌控。郭子怀和卫翌风在此事上的底细他已摸清，他二人虽紧追不放，不过手中并无确凿的证据，单凭一幅画和落儿的眸色终究不过是“莫须有”的猜测。而现在水太傅手中的落儿当日带回的小儿衣衫和百鸭衔就的金项圈却是铁证，再加上大相国寺那些和尚的证言，只要太傅和他态度强硬，即便是交给有司会审，也没人敢断定落儿就是那元泰的遗孤。只是他却不能轻易的同意将这事交给有司查办，那是他最后的底线，能不碰是最好。
  侍候在边上的冯辅国见他眉头深锁，便不敢冒然打扰，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熙冽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皱眉问道：“又有何事？”
  冯辅国陪笑道：“皇上口谕是水妃娘娘即日搬出畅春殿，老奴就是想请示殿下，水妃娘娘要搬到哪一处，奴才好提前让人布置。”
  原熙冽闻言也是颇费思量，这东宫中太子妃郭芙蓉毕竟是女主，不管落儿搬到哪一处，想来太子妃也好，云阳长公主也好，都少不得要有所动作。想起前番满月酒宴时叶落对着郭芙蓉的不假辞色，原熙冽也只有且笑且叹的份儿。
  只是现时不同以往，他即不可能须臾不离的陪在落儿身边，也不能刻意的禁止太子妃和她有所接触，否则倒是白白落人口实，更添许多麻烦。原熙冽想来想去，这事和郭妃是商量不来，和叶落更是没得商量，况且他既然强留她下来，原也不是要她看人脸色的。
  冯辅国见原熙冽脸色阴晴不定，想来煞是苦恼，便道：“殿下若没想着合适的地方，老奴倒有个主意。太后娘娘钟宁宫里的水月堂是太后她老人家课经礼佛的地方，平时也没人住。那地方极清静，想来水妃娘娘也会喜欢。再说太后她老人家颇为喜欢水妃娘娘和小殿下，断不会让水妃娘娘受委屈的。”
  原熙冽闻言眼前一亮。那日抱着孩子到钟宁宫时，落儿倒是随他在太后面前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拉着落儿的手喜不自胜的夸赞了半天，直说她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投的胎。太后平日里为人是外圆内方，又是宫中长辈，便是云阳长公主和太子妃郭芙蓉亦不能在钟宁宫放肆。如若她对传言落儿是元泰之女这事心无芥蒂的话，钟宁宫倒不失是个好去处。
  想到这里，原熙冽便道：“待孤先去问问太后的意思吧。”说完便自去了钟宁宫，幸而太后仍是一贯的通情达理，直说只要水妃不嫌冷清，她是极愿意水妃到钟宁宫来和她做伴的。自此，原熙冽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便信步到了西暖阁。
  到了西暖阁，却见叶落正俯身在摇篮边逗弄襁褓里的婴儿，虽见着原熙冽进了门，却仍是视若无睹的样子。原熙冽也不以为忤，径自上前，亦俯身看着襁褓里的婴儿。那孩子本来闭目熟睡，忽然面上泛起了梦笑，叶落还从没见过他笑，便也禁不住抿嘴无声的笑了笑。
  榻前，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苏合香的味道丝丝缕缕散在空气里，让人有种微醺的陶然。原熙冽凝目注视着笑从双颊生的叶落 ，亦是神情怡然，默默无言。终是叶落觉着有些不适，便移步走到了窗前。
  原熙冽暗自揣度她治气的缘故，便开口道：“那位楚先生，孤并未拿住他。这几日宫内多方盘查也未见他的踪影，想来他已是出宫去了。”
  叶落听了顿时释然许多，可心里的落寞却油然而起。
  原熙冽见她神情惘然，便轻皱了皱下眉头，双唇紧抿。侍候的宫人们早已悄然退下，两人便无声僵持着。过了片刻，原熙冽方走到叶落的身边，轻声道：“落儿，太后的钟宁宫里有处水月堂，极是清静。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太过冷清，你可愿搬去陪陪她老人家替孤尽尽孝心？”
  叶落飞快的抬头应道：“愿意的。”
  原熙冽闻言一滞，心中无名的怒气悄然升起，便凝眸盯着叶落，缓缓说道：“孤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此番靖南王进京以元泰的遗画在皇上面前指证你本是元泰的女儿，皇上和朝中官员均要将此事交给有司查办。孤让你水月堂暂住一来是陪陪太后，二来也是暂避风头。”
  叶落却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机关，只有些好奇的问道：“元泰的女儿？他为什么要说我是元泰的女儿？”
  原熙冽望着她，眸中带着悲悯之意，缓声道：“元泰本是太宗皇帝的幸臣，更是起兵谋反的反贼，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叶落只觉心如绞痛，便恍惚一笑：“那我是他的女儿，自然也是人人得而诛之咯。”说完便双眸低垂，再也不瞧原熙冽一眼。
  原熙冽见她低头垂眸，倒瞧不出她脸上的悲喜，可两弯长翘的睫毛却轻微的颤动着，一下一下，亦轻轻的划过他的心。原熙冽长叹一声：“落儿你不是，你是太傅的女儿！”说着便欲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叶落机警的退后了数步，直视着原熙冽，倔强道：“我是！我就是元泰的女儿。”
  原熙冽双臂徒然垂落两侧，亦直视着叶落，决绝道：“即便你真是元泰的女儿，孤待你也是一样的。落儿，你便是你，也只是你。”
  叶落闻言眸色渐有柔和之意，柔声道：“殿下若真能知道叶落便是叶落，也只是叶落，又何不放我一条生路？如今我留在这宫中，也只是殿下的累赘而已。”
  原熙冽双拳在袖中紧了又放，放了又紧，他贪恋她这一刻的温柔，却又不能从此随了她的心意，挣扎了番，终仍是语气柔和的说道：“落儿，你只需安心在我身边，我必护你一生周全。” 却见叶落轻声失笑，含讥带讽。原熙冽微有些恼意，便正色道：“你信不过孤？”
  叶落倒也不瞒他，只淡淡道：“叶落岂敢，只不过太子殿下方才那句话，叶落恰巧也听靖南王说过，故而想来有些可笑。”
  原熙冽闻言大是懊恼，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话或者你还从别人口中听过，可孤……却只和你一人说过。”他看叶落神情不置可否，便也不想和她再做纠缠，只叮咛道：“祯儿，你也一同带去吧，平日里自有乳娘看护他。有他闹着，你只怕还少胡思乱想些。”
  叶落闻言大皱眉头。原熙冽却只作瞧不见，自唤来宫人收拾行装，又亲自将叶落和祯儿护送到太后的钟宁宫。
  可叶落虽避居到钟宁宫，可朝堂上关于她的纷争却越演越烈。朝中大臣俨然分为两派，以郭子怀和卫翌风为首的武将为一派，认为兹事体大，很有些宁枉勿纵的意思；而以水庭逸为首清流一派，却认为这根本是无中生有，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