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阿荧

第66章


待要捂你的嘴,已来不及——你的声音虽然被折腾得嘶哑微弱,但伯巍既到了墙外,还是能隐约听见,众人再遮掩也没用了。
    门撞开,伯巍大步闯进来,不敢置信的呆一呆,发出声野兽般的吼叫,将你小小身躯抢在怀里:“如烟?如烟?”声音里只有恐惧,没有嫌弃。他不嫌你脏。你微弱的笑笑,说不出什么来。还能说什么?他青着脸抱你走出去。管事大娘扎撒着两手呆在门外,他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对他自己的随从吼:“备马车!传成卫队!我要进宫去!”
    这个怀抱里带着温暖药香。你微微睁一点眼望着管事大娘难看的脸色。伯巍踹得好。但是还没完。你的血污要他们的血来洗干净,你受的恐惧要这个世界的恐惧来清偿。
五、汎汎其景(1)
何太医到你床前切完脉后,沉吟片刻,低头道:“身子折损过了,略受些毒,又受寒气冻虐太甚,所以不太平。”语调很沉,你在半昏迷中听了,倒觉塌实。而他下头还有话:“但是……”
    伯巍急着道:“但是什么?”何太医道:“臣斗胆,要贴切请齐了寸、关、尺六处脉案,并看了病人气色,才敢下方。”伯巍听罢,一时沉吟。
    原来人掌后高骨(桡骨径突)为关、关前为寸、关后为尺,医者按脉,要按齐寸关尺三部,合双腕就是六处。说来虽简单,但男女有别,闺阁中请男医生来诊不是这么容易的。你身份卑贱,本不必太多避讳,但到底是太子跟前的人,所以脸隐在帐子里,单拿出一截右腕给医生切,还盖了个薄绢的帕子,不叫肌肤相触。如今何太医既要你露出脸来给他看,又要双腕并请,尤其是咬准了“贴切”二字,隔绢都不乐意,竟要拿手指来摸你手腕了,还真是斗胆。
    要叫你自己说,你是无所谓的。摸摸手、看看脸,跟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想都不用想。可是没人来问你的意见,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就躺着,像考虑别人的事情似的,冷静得麻木的斟酌:你身上受的无非是伤、冻和毒。外伤与寒冻不算什么大事,叫他一个神医疑难的,恐怕就是毒了。你扒饭时虽然留了心眼,可在人监视之下难免咽进去几口,这就受了毒,可见其毒性甚烈。幕后到底是谁,这样郑重的对你,你日后也总有回报便是。
    正默默许愿的当儿,伯巍已点头道:“医者父母心。行医处没什么好避忌,您请吧。”亲手进帐来把你抱在怀中,掀起一隙帐子给他看。
    何太医看了你的脸,稍许一怔,便掩饰住,并未说什么,只是依理看过面色、又看舌苔,更将双腕六脉都按指请过,行礼退到一边。伯巍替你理好袖口,轻轻托着你的头安枕,掀帐子出去,急问:“怎么样?”何太医依然波澜不惊道:“臣有稿了。此病案说危不危、说险却险,臣斗胆请太子爷借一步说话。有大胆的话要请问太子。”
    他们就“借一步”出去,彼此间说了什么,你再也听不见,只是躺着,对自己温习着冷笑,却不能真正冷下来。“奇怪,我怎么像块春天里发酥要烊 了的冰。”你想着。中药香渐渐侵浸枕边。
    你们这一行其实不是往宫里去,而是向围场进发的。因为王在围猎,伯巍要去找王。
    “为什么呢?”你忧虑问,“去见王上作什么?”
    “我要给你一个名份。父亲必须答应我!”伯巍抱着你,脸埋进你的衣襟,深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抖,“小家伙!唉小家伙!我早就想慢慢儿给你地位,现在来不及了。我最近可能要办一件大事,经不起你再分我的心了!我要赶紧封你头衔,好让你单独住个院子,派些侍卫守住门,省得再出这种事!”
    你心里忖,他要办什么大事?口中惊诧的却是:“封我?”
    “嗯。我能办成。你信不信我?”他望你,柔情似水。
    呵这个大脑袋,你想用双手捧住他,老老实实对他说:你相信他爱你,相信他简直愿意为你做一切事,这已经很难得,但是……
    “是什么人一定要我死呢?我没有真的犯下死罪,是不是?”你天真的睁大眼睛给他看。
    他很吃这套,忙安慰你:“没有!你没犯任何罪!”可是脸上掠过那么矛盾无力的神色,而且也没有说:到底是谁想杀你,他又对这个凶手实行了报复没有。你于是知道幕后凶手不是别人,只有王妃,伯巍的生身母亲。
    虽然你还想不通,如果是王妃的话,为什么要顾忌着只以针刑来对付你。但是确实只有她够这个份量。只有她能让他害怕得抱着你就上马车,让丫头和侍卫们准备行装去,他左右是半刻钟都不离开你。
    因为是她,他只有用自己的身体才能护住你,而且没有力量还击。
    所以他要向他父亲讨封,以便叫他母亲有所顾忌吗?这真是……何等天真啊!举国有哪个女人能对抗王妃?更何况伯巍最多能给你讨个嫔妾地位,说不定只是个孺子 罢,连唐慎仪都越不过去,顶个甚用?不过是能名正言顺住在他身边,别人下手也许稍微要顾忌一点——说起来,伯巍也许是想争取这个时间差,先拖着护住你,回头再跟他母亲慢慢儿求情?但你只怕你活着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的性命从来就不怎么容易,怎敢这样轻易的信托给人?哪怕他是伯巍。不不不。你还是自己慢慢的想点儿主意比较好。
    “那几位大娘问我是不是跟一个尖鼻子、下巴有红痣的女人说过什么话。那是什么女人?你见过吗?”你换个话题问。
    伯巍摇摇头,厌恶的打个响鼻,像是懒得去追究这群女人又想陷害谁,只抱紧你:“算了,先不谈这些。讲讲你的身体,小家伙……你在长身子,知道吗?困为受了寒,所以会有一点点伤害。但是不要担心!我会很好的给你调理,直到……嗯,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害怕,知道吗?我派靠得住的人跟你。到那个时候……哎!”他的脸变得很红,“那个时候我再跟你说。”
    你茫然不解。他的意思是,你在发育吗?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臊成这样?
    疑惑间,一行也到了围场。衰草连天,初雪还未至,落叶木深深的落下一层叶子来,清晨的霜直到早半午都没有化,山林特有的气味鲜冷袭人,风吹来号角和猎狗的声音,你不知为何有点发抖。
五、汎汎其景(2)
伯巍亲自看着人给房间里生了炉子,又拨银炭给你弄个小手炉,叫你好好焐着。你笑起来:“又没到数九寒冬……”“焐着。”他温柔的打断你,抱着你的肩,长长看你一眼,对你身边人吩咐几句,这才离开。
    木柴在炉膛里发出轻柔“噼啪”声,行帐内暖和而安适。贴虹和宣悦都在你旁边,一个打盹、一个发呆。
    她们两个也挨了打,这一路将养下来,贴虹身坯粗,看起来已经差不多复原,宣悦却总有点恍惚,好强还撑着要装出家常样子,却掩不住整个神气的憔悴,像风吹坏了的花儿。
    你知道她是那种门第里得脸的丫头,向来怕不比寻常人家里的小姐还娇养些,为她主子叫她跟了你,累她受这般磨折惊恐,你心里很过意不去。看她独个儿发呆,你踌躇一番,从自己腕上褪下一串红菩提珠的手钏,偎过去道:“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说是驱灾护体、保安康的,我与你戴上罢。”
    宣悦一怔,推让道:“小姐你自己用得上。留着罢。”你摇摇头,只索把她右腕拉起来,亲将手钏给戴上了,扣住扣子。她腕臂比你圆润,纵然新近瘦损,扣扭也还要比着你调松一格。你埋头给她调,她怎么安心,夺手自己整理,臂上几处淤青撞进你眼帘里,你老大不落忍,手指轻轻触着道:“都是我的罪孽,害你这样。”宣悦躲了躲,笑道:“快别这样,折杀了奴婢,那才真真的多少菩提珠都护不回来了。”你展颜道:“好容易笑了!不然,才折了我的福是真。”
    这边谈着,那里榻尾贴虹一个欠伸,也醒了,睡眼惺松支着腮道:“什么折福?不怕不怕,我给你祈福。我命贱,横竖横了,看判官敢不敢不答应我!”
    宣悦“噗哧”一笑,过去拍她的脸颊:“闭嘴罢。看惹来判官时,你还消停呢?”说话间,她穿的是家常起卧服装,袖口没拢,半撒着,贴虹仰面见到里面红彩,欢喜伸手抚弄道:“这是什么珠子?——不是玉,不是石头。好漂亮。”
    你笑道:“这是菩提珠,有说是舍利,又有说是什么圣地草木琢出来的,哪里晓得它许多。不过密宗推尚这个,道是消灾修福的,听说上个月宫里又贡了些。你看宣悦姐姐戴了如何?”
    宣悦面色微红。贴虹已经真心叫起来:“好看好看!小姐,我也要!”你弯下腰,喘着气笑道:“瞧打得跟只花猫儿似的,还喵喵喵,我也要呢。”说着放开手炉,果然起身要去开箱子,思量伯巍给了你不少吉祥东西,就中选件贵重点儿的给她罢。谁知贴虹缠上身来笑道:“开什么箱子!好小姐,你身上戴有什么,解了赏我也罢,带了你的暖送我,这才叫便宜我亲香亲香。”说着两手向你腰里抓,“别说没有!那我可搜了。”
    你给痒得咯咯直笑,逃向宣悦怀里道:“看这丫头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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