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阿荧

第67章


宣悦以双臂护你,贴虹一发连她都抓上。她比你还怕痒,一见指尖过来就软瘫了,连滚带爬逃出半个身子,发狠道:“好好!不信治不了你!”拖过被子来,你就手儿拉起一个角,两人合力将贴虹裹在里头,和身扑上去压住了,隔着被子大搔而特搔,且笑且骂道:“叫你浪个小蹄子,知道厉害了不?还敢不敢了!”贴虹只管乱笑乱蹬,忽然发声喊道:“哎哟好痛!”抖个不住。你们知道她本来有个女孩子的病,跟苏铁相类,是时时会痛的,前番又受了磨折,竟不知是哪一端发作,唬得忙掀开被子扶她起来道:“怎么样?是哪里痛?”
    贴虹牙关紧咬,双目翻白,坐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抚着心窝子道:“好险好险。不是我唱个空城计,你们几乎闷死我。”你们这才知道她又捣鬼骗人,当头啐道:“不会看戏文,还乱嚼舌头。你这是鬼的空城计呢!”说着,三人看看,那般云鬓散乱、衣裳不整的样子,不由又“噗哧噗哧”笑起来,掀了镜袱,互相帮忙整理。原先那股子愁云惨雾的憋屈气,经这么一闹,倒散去大半,你心里欢喜,自挽袖子看臂上,还笼得有两串菩提珠钏子,一串是白菩提根菩提珠,消灾的;另一串是通天眼菩提珠,吸病气的。你见白菩提根菩提珠较为莹润可爱,便褪下来,又鬓边卸下金珠牡丹掠子,一总儿交与贴虹道:“给你罢。”贴虹也不推辞,喜孜孜接了,谢过你,塞在腰带里。你见她笑脸,便觉得多少赏赐都不可惜。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难得有人愿意长久陪在你旁边、又这么容易便能笑起来,些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呢?你自己若能这么容易就开颜啊……那倒是你的福气了。
    ——忽然弯下腰,你按着小腹,喊:“痛。”贴虹糊涂道:“小姐,我刚刚是吓了你们一次,你也不用马上吓回我吧?”宣悦神色一变,抚住你的肩:“哪里痛?”
    你的小腹,好像有什么在涨,又像在在发着热,几乎可以指明边界的、腹中圆圆的一块,产生那么奇异的痛感。你正寻思着该怎么形容呢,又有另一种感觉产生。你羞红了脸,惶恐的指指下体:“有什么……流出来?”
    贴虹扶住你的肩背,宣悦擎帘子叫人。两个婆子是伯巍早安置在外头的,应声进来,扶你上榻躺了,轻轻解开你裙子。你看见自己衣襟上有血。
    “我要死了?”你想,脸色苍白。这次的死亡感觉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奇怪,带着种近乎温存的痛感。你四肢冰凉,小腹那儿却总有一块是烫的,蔓延上来,让心跳失速、并烧着你的脸,你觉得头晕。
    “恭喜姑娘,从今儿起**了。”婆子软言软语安慰你,拿热毛巾给你拭了身,裹上奇怪的草木灰布袋子,将烫婆子焐在被窝里,又暧了汤来予你吃。
    你还是惶惑着,慢慢想,才想明白:你是来月事了。
    从这刻起,你不再是个孩子,在身体上已经成了女人,甚至……如果有机会,你已经可以做一个母亲?
    你把手按在腹部,感受着疼痛,猛古丁想笑。
    是这样吗?伴随着这种疼痛,你的身体不再只为自己负责而战斗,还有可能承载另一个生命;你这个一直觉得世界亏欠了你的孩子,有能力养育出一个新的孩子。
    你的怨愤在瞬间土崩瓦解。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是老样子,但你愿意暂时放过他们。因为你身体里多出来这么个柔软而神奇的部分,能叫你孕育出一个小小的乱哭乱动的身子,它会有着粉红的手掌和脚掌、还有蔷薇花般的面颊,从“咿咿呀呀”的舞动手脚,一直成长到会跑、会跳、会选择它自己的人生,并不用多么美丽,但是千万要健康快乐!你所亏欠、所渴望的,都可以补给它。为了这个心愿你肯放弃一切,包括从这个世界动荡的中心逃开。你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的笑:宝宝。呵你现在是一个够资格做母亲的人,你未来的孩子,会叫做宝宝。
五、汎汎其景(3)
伯巍在黄昏时候回来。[萬書樓]有人早就告诉他消息,所以他很紧张,过来就冲到你床边,压在你被角上,脸俯向你:“小家伙,你……还痛不痛?”
    你笑。你的运气还算好,不曾像苏铁和贴虹得下那么大病根。痛楚从起头时就不算很激烈,小腹微微涨一会,受了热焐,便缓和下去,血脉轻声吟唱,你的耳边有什么在低鸣,像生命,或者某种河流,无边无涯流淌。那个时候你完全看不出未来替你准备的路。
    你向伯巍摇摇头,轻启双唇:“没事。没事。”
    伯巍吁出一口气:“可把我吓坏了!何太医说你可能到了这个时候,身体特别容易受伤,我是真怕你——咳!一定要没事。我会继续好好养着你。一定要没事!”他把脸埋进你的被子里。
    你双颊飞红,伸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头发。这只大脑袋,一直在为你的初潮担忧?你真想把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笑话他、感谢他,并且宣布:以后不管如何,你都会记住,你的生命里,总算有过他这么个笨蛋。
    伯巍将脸贴上你的手掌,又伸手护住你的手臂,想了想,还是把你的手塞回被窝:“别着凉。”
    你觉出他的眼角有点湿,一发心底柔软牵动,口中只管笑道:“被子盖得好热嘛!”
    他发急道:“那那……来人!换个薄点的被子——”你举手捂了他的嘴,还是笑:“行了吧!哪儿那么娇贵了。我很好,房间里也不冷啊。你放心。”
    他便没有动,脸让你捂着,唇角那儿有些许胡茬。
    这个大男孩子,也不是孩子了。你慢慢想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而他只是看着你,眼神柔和,终于轻轻拉下你的手掌,在掌心吻了一下。麻酥酥电流蹿上来。你失惊道:“干什么?”他抬头对你柔声道:“你现在的神态跟以前都不一样,真美……我想,这双眼睛在想什么呢?我真想走进去。”
    你的喉头作哽。
    他永远也不必知道。此时此刻,你想的是离开他。
    也许你没有爱上他。但你承认他给了你温情,连在他面前装傻的时刻都带着暖意,这令你愿意放过他,带着你新得到的神奇身体,去寻找你这辈子从没幻想过的幸福生活,并也祝他幸福。
    这个念头与你的所有念头一样,来得这么自然又坚决,令你疑心着你自己是没有爱情的。小郡爷这样的人品、这样待你,他疏远你,你也就只管罢了,听他安排送于伯巍去,一样讨生活,又一样离开,甚至不算不开心的。你怎的这样不坚贞呢?
    这样责备自己的时候,你觉得有些伤感,并且——很奇怪——甚至有点儿自得,这一切感情微微露些端倪在眼中,像暗夜森林里的湖,因带了云影的关系,分外鬼影憧憧。
    伯巍“嗨”一声站起来:“好!我现在回去找父王,奉承他去。刚刚我跟他提了,他正好心情不赖,没驳回我,单扇了我个脑门儿,叫赶明儿带你去见见他。我看十有**成了,等我再搞搞火侯——见父王时,你别怕哈!他这个人其实顶顶好商量。那你好好歇着,我走了!宣悦小草,你们照顾好姑娘!”
    宣悦与贴虹笑吟吟应下,伯巍大步掀帘子出去。她们坐到你身边来,向你道恭喜。你笑着,只是不语。
    腹部的疼痛已经渐渐停止,连血竟然都止住了。婆子们安慰你说:初来时是这样,没个规律的,草木灰的袋子,还得带会儿。你心里想:天意。只是含笑不言语。
    直到夜幕降临。晚餐时你额外要了些点心留着,把婆子们支开,示意宣悦和贴虹凑近你,听你轻声道:
    “我要逃走。
    “太子嬖爱我,不管对我还是对他来说,是祸不是福。
    “我不希望事情越闹越大,所以还是及早逃走为好。此刻身在山岭中,门禁较松懈,是大好时机,所以就是今天吧,还可以赶在见王上之前走掉。
    “你们跟我之后,没享过半天的福,我很过意不去,如果随我同走,前途未知,我为你们计议,不如留下。我装作捆了你们、堵了你们的嘴,你们过后再转告太子,我是为了他好才离开,请他为了社稷保重自己。以太子之慈心,决不能为难你们,你们看可好?”
    宣悦贴虹过于惊愕,一时无话可答。你按一按宣悦手,道:“小郡爷对我有恩,我这样走了,不知他怎么想。但一来,我并不是他买下来献给太子,我的逃亡也须算不到他的‘家主’之罪,太子恐怕还要请他帮忙找我,不至为难他;二来,我跟太子相见,他有份参与,如果宫里事情闹大,他反而脱不了干系。因此,我一走,对他也有益。”复执了贴虹手:“你这个蠢丫头,我最不放心是你。但形势一步步到今天,我也护不住你了。今后你管住这张嘴,少说话、多做事,没了我在,人家倒不忌讳你、反放你一条生路也说不定。你只要小心支吾过去,总比……总比在先前那地方讨生活好。”
    这般掏心置腹交代完,贴虹几几乎要哭起来了,宣悦垂头不语,神色来来回回变过几变,道:“我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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