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自雪中来

第84章 我要的是葫芦


    陛下驾崩,不但桃柳巷瞬间炸锅,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就连宫墙之外的大户们也开始暗中攒动,疯狂游走于各府衙之间,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
    陆尧面对毫无征兆的乱像,笑称这是一棵树倒了,猴子们得着急另寻一棵树。
    有时猴子们选错了树,就得为自己错误搭上小命,运气差的说不定连同整个族群都跟着万劫不复。
    这或许就是陆尧在洛阳这几年之所以谁的府邸都不拜会,哪方势力都不拉拢结交的原因。
    “有泥菩萨指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会突然驾崩?”
    这个时候我再认真审视陆尧,我发现他冷静得与其自身年纪极不相符,甚至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泥菩萨通晓天机,也只能算到风云突变,他可没告诉陛下会突然离世。”
    陆尧最近很喜欢上屋顶,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享受登高望远的过程,亦或人站在高处的时候总有片刻闲暇可以肆意展望。
    我看他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不说话,于是接着又道:“我不知道认识你和狗爷是不是偶然,但我觉得你将我们每个人都赐一个头衔,一定有着特殊的用意和期许。”
    我的头衔是主簿,狗爷是军师,那只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大黄,是这方小院名义上的先锋,张麻子是虎将。
    “重要吗?”
    陆尧没来由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将双手弯曲成圆筒状,抵在双眼前向桃柳巷拐角处,说书先生和不二姑娘的小院望去。
    来到洛阳,我明白的许多道理中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因势利可导,因利势可导。
    如我没有价值,郑北游不会招揽我进幻剑书盟,这使我不由产生一个疑问:“我对你而言,有什么价值?”
    我与狗爷张麻子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作为整个小院里最可有可无的存在,我的价值恐怕连看门的大黄都不如!
    “人的价值又不是只看眼前,小爷有的是钱,还不允许小爷长线投资?”
    这个理由很牵强,对我几无说服力,但陆尧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任我如何追问深挖,他也不会说实话。
    “怎么,不信?”
    我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但是还是点头违心地回了一句:“我信……”
    陆尧继续四处张望,目光依然汇聚在他最好奇地方,站在高处的优势就是能俯察一切,且望得足够远。
    “你既然信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尧这一句话把我说得有些蒙,略微调整心绪后我毫不避讳地问他:“你对我加入幻剑书盟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
    “你将来要是有本事持六国相印,游说于诸侯与群雄之间,我不得为今日的这份眼光感到庆幸。”
    这个高帽我可戴不起:“姜太公……大周开天辟地就只出过这么一位,我可没那本事。”
    陆尧显然在回避我的问题,这就意味着他不在乎如今的我在干什么,他只在乎自己的既定目标。
    是的,他有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并且以超乎常人的隐忍力在为自己谋划的大计静候天下大势的变化。
    虽然我至今看不明白陆尧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他的视野和内心不会只装着眼睛能看见的事。
    通天晓地的泥菩萨选择辅助他,助他逃离泾国,并在暗中一直为他出谋划策,说明陆尧一定有着惊天阴谋。
    单从实力来说,陆尧没有兵马城池,更无强可撼天的滔天权势,他若想窥探九州天下,恐怕还有些痴人说梦,不切实际。
    我们脚下这方小院之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强者,唯有狗爷一人,虽然狗爷的实力很强,但却不足以让陆尧在东都肆无忌惮。
    莫说放眼整个大周王朝,就是在东都洛阳,也并非令人有恃无恐的存在,而且想要狗爷出手,得看他自个儿的心情,因此陆尧在自身实力上的认知,一直拎得很清。
    陆尧连巷子里的那位书说先生就搞不定,他现在也意识到自身的实力与能力,纵然有泥菩萨这等世外高人相助,他依然还不足以在洛阳立足。
    说到底,他依然还是一个被母国遗弃的质子,没有强悍的背景,没有滔天权势,能高看他一眼的也就只有巷子里的这群贩夫走卒。
    我看陆尧盯着说书先生的小院已经许久,而且一直对自己吃亏这件事心存芥蒂,我小声问:“你还想招惹不二姑娘和那位闷油瓶先生?”
    抛开性格不谈,我发现与咱们住在一个巷子里的说书先生与张麻子很像,行事谨慎且规律,话不多也鲜与人交流,刻板得像一个会行走的雕像,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皇帝老儿嗝屁了,他们一点动静没有,这不很有违常规吗?”
    百姓们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想不二姑娘之所以流落宫外,不为皇室所能容,正也说明了她的身份对于偌大王朝来说不具份量。
    毕竟是鲛人所生,人妖殊途,就算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终究不能被人伦所接受。
    “或许她压根就对父亲无感,也习惯了自己如今的现状。”
    陆尧撇了撇嘴:“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不置可否,苦涩一笑:“你这么关心不二姑娘和说书先生,难道也想把说书先生招入麾下?”
    陆尧的雄心不可谓不大,虽然我不清楚他具体要谋划什么,但以他深不可测的财力,显然不会心甘情愿只做一个为活命漂泊异乡的质子。
    他曾说过要逆天改命,我很想知道他如何逆天,又如何上演他所说的改命。
    “我要的是葫芦!”陆尧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陆尧这话出自白眉先生评书里的一段小故事,说太行山下有位种葫芦的老者,因葫芦藤叶生了蚜虫,就把藤上长出来的葫芦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个同村人看到了,就问他为何不将蚜虫杀灭,只顾着给葫芦做防护。
    那老者回答村民的话便是这句“我要的是葫芦”。
    这虽然只是一则有趣的寓言故事,却也说明了陆尧的态度。
    我直接拆穿陆尧的真实想法道:“你要的不是葫芦,你是想隔岸观火,远坐钓鱼台。”
    陆尧微微一笑,大概是觉得我如今心性有了不小的变化:“你既然都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只想再确定一下而已。”说着,我问陆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继续看洛阳的形势,伺机而动?”
    “你几时见我搅和过朝局?”陆尧停止张望,慢慢从屋顶上顺着梯子往下走:“我说了我要的是葫芦,至于这葫芦是否可用,又是否被蚜虫咬坏,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就是葫芦。”
    这话使我顿时有些懵,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审时度势的本事,同时也对自己识人断人过于自信,陆尧看来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他无心于搅动东都风云,也没打算参与各方势力在权力争夺战中的角逐。
    这几天易点点看向陆尧时眼神很是怪异,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现在无论是对狗爷,还是对诡诈多变的妖孽少年,都有些拿捏不准,准确来说他的占卜之术对于人心人性完全吃不准。
    待我下了屋顶,易点点就好奇地问我:“陆尧接下来是不是有大动作?咱们是不是不用窝在这方小院,能在洛阳大展拳脚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在山门中修行久了,都想在世俗世界闯出一番名头,冯唐秀吉也好,易点点也好,他们似乎对扬名立万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
    我被易点点刨根问底的眼神看得有些茫然,只得挠头道:“他刚才跟我说,他要的是葫芦。”
    易点点听得双目呆滞,也学着我开始挠头:“葫芦?”
    “我小师叔腰间别着的那种葫芦?”易点点继续追问我:“他要葫芦做甚?”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易点点解释陆尧说的葫芦并非他认知上的东西,因为这种蕴含隐喻的话具体指什么,我自己现在都似懂非懂。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尧苦苦等待的机会还未真正出现,这就意味着陛下驾崩所引发的浪潮才刚刚开始,整个朝局大势还未真正显露可怕与锋芒。
    从这我似乎也就能够理解赵钱孙在知晓陛下驾崩时,神情中的期待与暗自庆幸,不知道这是如今大周王朝的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时候郑北游还没有召集书盟之中的客卿为太子殿下献计献策,也足见他们也在等待一个机会,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很耐得住性子,此时的洛阳越是安静,就越令我感到不安。
    我不安的是自己这种蝼蚁般的门客稍有不慎,就会沦为权力树下无辜的猴子,两个皇子若真的为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最后遭殃的不仅仅是失败的一方,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
    回首自己加入书盟的初衷,再审视此时自己的微妙处境,陆尧置身事外却又时刻掌握局势动态的旁观者,这才真的属于高人。
    我不禁抬头望向头顶这片蔚蓝天空,此时我心中思绪万千,一系列困惑涌上心头。
    “我身边的这帮人到底都在谋划什么?”
    “他们都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也没人将各自复杂的心思与我全盘托出,看来这些秘密得靠我自己一点点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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