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传/宋益桥

第84章


 晚上,韩菁清去理发店洗头,作飞往香港的行前准备。夜十一时,梁实
秋忽然感到心脏不适,此时身边正好圆无一人。他急忙拿起电话,拨通了儿 子梁文骐的住处(梁文骇此时已从大陆来台北定居),急切地说:“快来! 心脏不好!”
但梁文骐来台北的时间不长,对这里的情况很生疏,不知该送哪儿抢救, 慌乱中写了一字条问父亲:“哪儿可找到医院?”
梁实秋现在已无法说话,只是摇头。 幸好韩菁清洗完头发赶回家来,立即召来附近一个姓洪的医生,随后又 
拨通了“119”,用救护车把梁实秋送进了台北中心诊所,由一位姓黄的医师
负责治疗。 根据当时诊断的情况看,虽说医院向病人家属发出了“病危通知”,但
“依洪大夫的观察,危险性大约是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大约住院一、两 星期便可回家修养了。”
但梁实秋本人似乎并不乐观。翌日,他对韩菁清悄悄说:“回家后,把
○○七号皮箱打开。” 他们有很多箱柜。结婚之后,依照原先的习惯,韩菁清把所有的箱子都
编了号。“把○○七号皮箱打开,”这是什么意思呢?韩菁清有些不懂。 梁实秋在病中的头脑是异常清醒的,他想了很长时间,忽然凄恻地向守
候在身边的妻子说:“菁清,我对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说罢,泪如 雨下。
邱彦明闻讯也赶来了,一见面,梁实秋就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彦 明,我要写给你的文章已经想好了全在脑子里了,可是来不及写了。”
韩菁清为了调节当时的气氛,拿出了当天的报纸,告诉梁实秋:邱彦明 获得了当年的“金鼎奖”。
“彦明得了金鼎奖,”韩菁清的手段没有奏效,梁实秋说话的调子更加 凄凉,“我得心脏奖”。
韩菁清和邱彦明都还没顾得上吃晚饭。这时,看梁实秋的情况比较稳定, 她们一块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随即转了回来。
刚到病房,梁实秋即紧紧抓住了韩菁清的手,那神情就象是分别许久似 的,“激动的不断重复”:“小娃,你们到哪里去了?我恐怕靠不住了!” 
他又诉苦似的说:“菁菁,怎么去这么久?刚才他们给插了尿管,说我不能 排泄,又照了 X 光片。我要医生告诉我真情,我说我与常人不同可以承受实 
情。他说我恶化了??”在说这些话时,他一直在哭,说到最后己“泣不成 声”
这以后,梁实秋的病情似略有好转。于是,想起家中的猫,嘱咐韩菁清 赶紧回家照料一下,再三的强调:“要善待我们的三只猫,犹如善待我们的 子女一般。”
但午夜之后,梁实秋的症状出现异常:睡眠不安,且频频出汗。“医生
断定是缺氧所致,于是给以小型氧气面罩。但是这个面罩紧贴鼻口,梁实秋 觉得不适。经韩菁清、梁文骐向院方交涉,改换大型面罩,病者这才稍安, 
竖起大拇指称好。”
6 点 50 分,护士来量脉搏,一切正常。
到了 7 点 20 分,病人突然全身扭动起来,样子似甚感痛苦。他打着手势 要来纸笔,抖颤着狂乱地写道:“救我”“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
“先后写了五次。”最后,终于忍受不住,扯开氧气罩悲惨地高声叫道:“大 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
对这可怕的一幕,当时始终在场的邱彦明女士,在其《今我往矣,雨雪 霏霏——记梁实秋教授最后的医院生涯》一文中有详细记述:
7 时 20 分,梁先生突然不安的动起来,文骐大哥和我立即趋前,他比了 个手势我们马上递上纸笔,他写了字,我们怎么也看不懂,梁大哥说,好象 
是“救我”,可实在不懂他的意思,问他又说不出,终于他扭动得受不了, 双手把氧气罩提高大叫:“大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忙呼了医生、 
护士来,他们说氧气己是最大极限,可是梁先生仍狂喊:“我要死了!”“给 我大量的氧!”声音凄惨,闻之不忍。梁大哥嚷你们没有更大的氧气设备吗? 
医生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搬来急救的设备和更大的氧气筒,并忙着准备调换 床位才能使用更大的氧气急救设备。一切在急乱之中,护士四、五个,医生 
两、三个忙进忙出,这边小氧气管摘掉,立刻推到另一床位置要接大氧气筒, 就在这时,梁先生心脏停止了,时间是 7 时 30 分,立刻电击,又恢复心律, 
并做了人工呼吸,这时梁太太接到电话赶来,40 分再次电击,45 分第三次电 击,任什么也挽救回不来了。梁先生永远离开了。待刘真校长夫妇、林挺生 
先生赶到,已迟了一步,但幸梁太太、梁大哥均在身畔。梁实秋在这个世界 上度过了漫长的八十四个岁月,至此,抵达了一个绝对的终点。现在,对这 
个热闹的世界来说,他已彻底的不再存在。——不过,这话反过来也应该能 够成立: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生动、复杂,对他来说,也因为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不再存在!
文坛巨星的殒落,震动了整个台湾岛。人们景仰他一生不阿世媚俗、具 有独操特行的人格,也尊崇他笔耕一生、著作等身的业绩。 
台湾各大报对“巨人离席”纷纷迅速作出了反应。
《中央日报》在其编者按中说:“又一颗文坛巨星殒落了,‘雅舍’的 主人梁实秋先生昨日不幸因病逝世,他的幽默、机智以及独具一格、隽永有 
昧的散文,也随着一一淹没了??”
《中国时报)》文称:“台湾硕果仅存的三○年代散文大家梁实秋先生, 不幸于昨天上午八时廿分因心肌梗塞病逝于台北中心诊所,享年八十六岁。 
梁先生自青年时代就以浪漫的热情全力投身文学事业,不仅写诗,翻译西洋 名著,也曾于抗战期间接编重庆《中央日报》副刊。民国二十九年开始以‘子 
佳’笔名撰写《雅舍小品》于《星期评论》杂志??”
《联合报》推出的是通栏标题为“春华秋实”的一组悼念文章。“编者 按”中对“秋翁”一生的概括颇为中肯、准确:
文坛耆宿梁实秋先生昨晨去世了。梁氏活跃于“五四”之后中国现代文 坛,为重要文学团体‘“新月社”代表性人物。梁氏散文淡雅而隽永,自成 
一迷人风格,《雅舍小品》脍炙人口;梁氏所服膺的人文主义与浪漫主义理 念,引起他与以鲁迅为首的革命文学论者的笔战:而梁氏做为一位学者,除
一生坚守教学之岗位外,更以译介英国文学作品为职志,《莎士比亚全集》 风传海内。梁先生留下等身的著作,热情而超脱的典型,终于在一个秋实的 
季节走完他丰富的文学人生之旅。??
确实,站在生命现象的角度看,梁实秋的整个“人生之旅”是相当完整 的,甚而近于完美无缺。他微笑着开始了他的生命旅程,最后,又微笑着中 
止了生命的脚步。应该说,同时代人中活得象他那样充实、丰富、自在、洒 脱而又心安理得、没有人欠欠人那一套烦恼者,是极其少见的。
因此,梁实秋大可以从此“托体同山阿”,了无遗憾地去获取并享受那 永恒虚空中的永恒清静、永恒超脱了!
秋翁离世,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韩菁清。 在悲恸欲绝中,她记起了丈夫的临终遗言:打开○○七号箱子。 
她打开了。仔细检视过一遍后,她已哭肿的眼睛再次涌满了热泪。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三份“文件”。
一件就是 1984 年 7 月 25 日梁实秋在妻子离家去港时亲笔写的《我的遗 书》。
另一件是早一天写给韩菁清的一封信,实际也是“遗嘱”。 第三件也是一封信,是一年多后,即 1985 年 11 月 28 日,写给儿子梁文
骐的。 写给韩菁清的信中道:
清清:你现在到香港去了,我独居寂寞,瞻前顾后,愁思百结。有些事 我要告诉你。
我首先告诉你,自从十年前在华美一晤我就爱你,到如今进入第十个年 头,我依然爱你。我故后,你不必悲伤,因为我先你而去是我们旱料到的事。 
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我知道你能独立奋斗生存,你会安排你认为最好的 生活方式。但是我还有几件事要嘱咐你:
一、对人宽厚是你的长处,但不可过于热心,对人不可一见如故,以免 吃亏上当。
二、晚睡晚起的习惯,会与社会交往造成不便。能稍矫正就好。 留下一些存款你应如何处理,任随你意,我无意见。身后只余此小小数
目,我很抱愧。 十年来你对我的爱,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宽容,对我的欣赏,对我所作
的牺牲,我十分感激你。 我故后,我们的两只猫,无论如何困难,你要照顾他们,一如照顾我们
俩亲生的孩子,我知道这是不需要我吩咐的。 清清,愿你幸福长乐!
秋秋留言 七三、七、甘四、 附给文骐一函,盼我故后转交。七四、十一、卅补记。留给梁文骐的信
全文如下: 文骐:我因为年事己高,趁神志尚清,预留此函给你。
啙窳一生,鲜有积聚,汝能自立,我心良慰。年来稍事积蓄,仅为防老。 一部分存在美国,一部分存在台湾。在美国的一部分,分赠你们同胞三人, 
已经吩咐文蔷于我故后按照我的意思执行。戋戋之数,聊做纪念。在台湾的 一部分,我遗赠汝继母菁清,作为她日后生活费用之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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