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59章


  马车里的八卦仍在继续。画歌讲到激情处,两眼贼亮,满面红光,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离宫上下但凡有头有脸的几个人物的糗事全被挖了出来。大到阮地星一把年纪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仍然喜欢喝花酒,小到盛真每次如厕脱裤子前都要念一句“阿弥陀佛”之类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被画歌生动形象的描绘出来,绘声绘色的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习武之人本就耳力非凡,再加上画歌一时亢奋,不查声音有些响亮,车外的众人将这些个奇闻异事听的清清楚楚。苏柒然瞥了眼众八卦主角越来越黑的脸色,暗笑不语。突然听到流苏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好奇,问道:“哎,画歌,那苏柒然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
  画歌像是在思索,片刻后回答说:“宫主好像没有怕什么哎,不过我知道他一个惊天大秘密!”
  车里流苏八卦的问:“是什么?”车外众人也放缓了□的马速,支楞起耳朵预备听这个惊天大秘密。
  苏柒然有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有所动作,画歌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清楚的传到了流苏和车外众人的耳朵里:“你知道么,宫主他活了这么多年,风月场上做戏也做过不少,可是他还是个处男,不折不扣的处男。”
  车里一阵静默,车外也一片诡异的沉默。原先八卦主角们的黑脸云开雾散,面上一片光明,想笑又不敢笑的看着勇登八卦排行榜第一的自家宫主。
  诡异的沉默被夏侯阿囡打破了,她讶异的掀开车帘,脸色很有些难看:“然哥哥,你……”
  大约是想到自己荒唐的私生活,益发觉得配不上苏柒然,脸色迅速黯然下去。
  苏柒然咬牙切齿的叫停队伍,下了马向流苏的马车走去。
  车帘被掀开,苏柒然温柔的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画歌,你出去。”
  画歌想不到报应来的那么快,一边感叹着现世报,一边认命的慷慨赴义的爬出马车,准备接受那些被她嚼舌头的八卦主角们的温柔眼神。
  “荷包,你也出去。”苏柒然命令。
  荷包还是很护主的,看了看明显濒临爆发边缘的苏柒然和自己柔弱的主子,磨蹭着不肯出去。
  苏柒然朝她媚然一笑,那叫一个色若春晓,说:“小葛有事找你。”
  被苏柒然的一笑笑得骨头都酥了的荷包很没有骨气的出去了。流苏大约也知道面前苏柒然脸色发黑所为何事,很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坐啊。”
  原来宽敞的马车自从多了一个苏柒然,流苏骤然觉得逼仄了起来。小小一方空间里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流苏讪讪解释:“嗯,画歌她,不是故意的……”
  “睡罢。”苏柒然从马车的暗格里抽出被褥和垫子,扔给流苏。
  “嗯?”流苏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被褥发呆。
  “你平常不是都有习惯晌午休憩的么?”
  “哦。”流苏被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困意。她心里有些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这个男人如此细心对待。倘若有一天,连他也不再爱她,那么自己,恐怕再无立足之地了。
  马车有规律的微微摇晃,流苏打了个呵欠,很快抱着枕头睡去。她睡得很不安稳,身体随着马车的晃荡而东摇西晃。苏柒然皱眉,伸手一揽,将流苏揽至自己怀里。靠着苏柒然的胸膛,安定下来的流苏很快便熟睡过去,梦里觉得这方怀抱有无尽的温柔,妥帖的熨平她心里所有的创伤。
  流苏醒来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躺着,枕着枕头,身上的棉被盖的严严实实,若非空气里残留的那丝彼岸花的芳香,她几乎要以为那个怀抱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梦。她掀开被子,坐了一会,心里竟升腾起失望的情绪。
  几天后,马车终于驶进了大越的京都。由北到南,从荒凉到富庶,尽管外面的世道兵荒马乱,难民流离,在京城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再入京都,流苏只觉物是人非,朱雀街上的洛儿殷已经关门,换成了馄饨铺,老实的主人家站在一口大铜锅前下馄饨,女主人招呼着客人,满脸皆是幸福。爵禄街口的牌坊依旧华彩流离,流苏不自觉的踮起脚仰望这条清冷的望不到头的街的最深处,想起还在不久前,那里还坐落着她曾经以为的家,她还与她曾经以为的良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如今再见,却只能形同陌路。
  马车辚辚驶过许多条街,在一处偏僻的巷弄里停下。面前一扇朱红大门,粉墙里几株老梅探出头来,流苏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大门,问道:“这就是染,这就是离宫,这就是你们的根据地?”
  “根据地是什么?”画歌嘟囔,随后又说:“是啊,这就是染,就是离宫,有什么不妥么?”
  流苏喃喃道:“像你们这种江湖组织,行宫不是应该都建在山上的么?入山的路上设一堆奇门遁甲的阵,擅闯者死。不是应该都这样的么?”
  画歌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流苏,道:“谁耐烦住在那种地方?荒郊野外的,好玩处都没,像阮地星那样的,喝趟花酒都要跑好几十里路,不把他憋死!”
  伍拾陆
  流苏搬了藤椅去院子里晒太阳。冬日暖阳最能给人惬意的感觉,旁边荷包一边低头做女红,一边絮叨着。周围恬静,炉里有老参鸡汤煨着,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陶瓷罐子的盖子被气流顶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流苏一边晃着椅子,一边想到四个字:静世安好。
  她像是四下流离无枝可依的鸟,终于寻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安然筑巢,梳理自己经过风霜的羽毛。苏柒然将苏园给了她,彼时指着园名笑着对她说:“你看,泽遥的薰荔阁就是仿苏园建的,可是它不及苏园的十分之一。苏园苏园,当初命名的时候,不过贪图方便,用自己的姓起了名字,哪里能料到,它以后的女主人,名字里也带着‘苏’字。流苏,你的名字里带着我的姓氏,我们分不开了。”
  她闭着眼回想,微微笑起来。眼前一黑,像是有阴影遮挡住了阳光,流苏睁眼,画歌正叉着手站在她面前四下观望。
  流苏又闭上了眼,问道:“在泽遥的那段时日里不是堆积了许多事务要处理么?你怎么有空来我这打混?”
  画歌捂着肚子嚎叫:“还说呢,我可是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饿着呢。宫主认真起来,可是要人命的,整个离宫,也只有你的苏园最清闲了。快快快,有什么吃的赶紧端上来。”
  流苏笑着让荷包给画歌端了点心过来,斜支着下巴看她狼吞虎咽,漫不经心的说:“你悠着点,怎么来苏园蹭吃的,厨房不给你神医大人做吃的么?”
  画歌吃的太快,被哽的翻白眼,抢过流苏手中的茶牛饮一大口,把糕点顺了下去,边分神回答流苏的问题:“谁不知道苏园的点心是宫主请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厨师做的,也只有在你这才能吃到,和这一比,咱们厨房做的那些哪里入得了口。”
  画歌又坐了一会,蹭了点心,吃的心满意足,拍拍肚皮,开始与流苏闲聊天,两人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夏侯阿囡身上。流苏和苏柒然回离宫的那日,夏侯阿囡也回了自己的府邸,只是日日往离宫跑,她总想黏着苏柒然,却总被拒之门外,没有法子,只能跑到苏园冷嘲热讽,意图打击流苏。
  流苏与她也斗嘴斗惯了,别的没长进,苏园的点心茶水倒被她吃去不少,本来这日日报到的夏侯阿囡,最近几日却像是失踪了,半点没她的踪影。流苏一时清闲下来,顿觉有些不适。趁着画歌在,问道:“夏侯阿囡最近怎么不来了?”
  画歌的表情很幸灾乐祸,笑嘻嘻说:“还记得她上次绑回来的暮渊阁二公子么?那二公子名为赵亦之,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夏侯阿囡也踢到铁板了,据说好像被那二公子整的服服帖帖,现下里恐怕在府里给赵亦之端茶倒水呢。”
  夏侯阿囡被人暗地里嚼舌头,不由打了几个喷嚏,手里一抖,茶盏歪了一下,倾出一半茶水来。赵亦之眼神一紧,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夏侯阿囡被茶水烫到的手指,只是嘴上却仍然恶毒:“呦,一半茶水都被你给泼了,我还喝什么?下去再泡过吧。”
  夏侯阿囡跨下脸,忽地扑上前去,十分狗腿的摇尾巴道:“赵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已经听从你的吩咐,把那些男子都放了,您老也赶紧回家吧。改日我定登门负荆请罪。”
  赵亦之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飞了一个媚眼给夏侯阿囡,哀戚的说道:“这怎么行呢,我就是来服侍小姐的,小姐还没尝过我的滋味,就不要我了么?”
  夏侯阿囡绝望中感到一阵恶寒,赵亦之一变脸,又是一副恶毒嘴脸,命令道:“下去泡茶。”
  夏侯阿囡被打击的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没有看到身后赵亦之眼中的爱恋。
  前脚画歌刚走,后脚苏柒然就施施然来了。流苏纳闷:“怎么这么早?”
  苏柒然没有说自己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她的笑靥。只是皱了皱鼻子,说道:“什么这么香。”
  流苏盛了老参鸡汤给他,明知道自己动机很单纯,可是就是有些尴尬,解释道:“听小葛说,你最近忙的没怎么吃饭,我以为,身体还是要顾及的,且我既承了你的情,容我在此安生,能照顾到的就尽量照顾,所以给你炖了这汤。那个什么,宫主如果倒下了,离宫上上下下的人可怎么办,是吧?嘿嘿嘿嘿……”
  她没有说的是,几日前她去找苏柒然时,见他伏在案台上,埋头奋笔疾书,两边是堆的高高的案牍,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愈发瘦削,漂亮的桃花眼底一圈浓重的阴影,微微凹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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