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60章


彼时她看着这样的苏柒然,心没来由的一阵紧缩,像是某处被钝刃慢慢割拉着,痛也不干脆利落。
  苏柒然没有说话,专心的一口一口品着。流苏有些晃神,眼前的身影似乎与那个眉眼笑意吟吟吃着蛋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耳边传来的温润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很好喝,我还要。”
  流苏反应过来,只见苏柒然的眼神如某种小兽,湿漉漉的期待的看着她,不由失笑,又盛了一碗给他。
  时间静谧,一个院子,一方阳光,一张藤椅。而自己洗手做羹汤,为了一个男人。流苏蓦然觉得仿若曾经梦想的生活就是如此,可是这个人,却不是曾经以为的良人。
  她微微笑着:“苏柒然,我想起一首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我们现在这样,不说词牌释义,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是不是也算是清平乐了?”
  苏柒然笑起来,眼里流光溢彩,生动了一冬的景色,他轻轻摩裟着碗温热的外壁,说道:“遇见你之前,我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和安然。清平乐,也是因为有你。”
  苏柒然在苏园坐了很久,喝完了鸡汤,连晚膳也免了。流苏却总觉得苏柒然的脸色越来越白,与她说话时,声音也愈发干涩。她以为不过是错觉,且苏柒然虽然脸色苍白,但却兴致高昂,流苏也就以为是他累了,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酉时,苏柒然回了自己的寝宫。流苏在灯下看了一会书,由荷包伺候着沐浴完,正在梳妆镜前梳理长发,门突然被气势汹汹踢了开来。
  流苏被吓了一大跳,手上的梳子没握紧,在地上摔成了两段。画歌面目狰狞,冲到流苏面前大声质问,就差没有捉流苏领口了:“你给他吃了什么?!”
  流苏被画歌的气势吓倒,半晌反应过来那个“他”是指谁,莫名其妙的回答:“没什么啊,老参鸡汤。”
  画歌被流苏的回答气的气势又暴涨了一截,那眼神恨不得拿刀把流苏凌迟了,恨声道:“我求你,你不了解他就不要自作主张好不好!”说着,把一袭白衫扔在地上,怒道:“你看看!这是你干的好事!”
  流苏一看,那袭白衫上星星点点触目的血迹,在丝质布料上吸附蔓延。她慌了,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颤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画歌焦头烂额,抚着额说:“小姐,你知不知道宫主身体一直很虚,八年前他在一战中受了致命伤,伤及心脉,我虽然护住了他,可是日后须得时时小心照料。上次他为了护你,被宣墨刺了一剑,伤及旧伤,身体就有些差起来。他本就是阳虚,阳不制浮阳,浮阳上升,发为虚火,虚不受补难道你不知道?!”
  流苏听不懂那一堆中医术语,想起白日里特地去厨房讨的千年人参和白骨乌鸡,心里阵阵发凉。慌乱中捉住画歌的手:“他现在在哪里?还好么?他没和我说,我不知道……”
  画歌看着流苏苍白的脸色,也不好再责怪,只说:“在他寝宫里,我已经诊过脉开过方子了,现在只怕服了药睡下了。他自然不会说,只要是你煮的东西,只怕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的喝下去!”
  她还未说完,流苏却已飞奔出去,身后画歌的声音冷冷传来:“你有用心看过他么?你看过他却了解他么?”
  夜风寒意沁人,她向黑暗中那一点光亮奔去,夏侯阿囡的咆哮,画歌的质问在耳边徘徊不去:你了解他的痛苦他的过往吗?你有用心看过他嘛?你看过他却了解他吗?
  她想起在酒楼那第一眼,那一身暗红衣衫的颓废男子,向她露出一个魅惑众生却没有温度的笑容;她想起那清冷月光下,他如情人般亲昵低语:“早知你会如此绝情地背叛,也许当初,就应该杀了你……”;她想起两人在初春河畔的相见,他低低轻吟:“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在这样一个没有星光月光的冬夜里,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残忍和种种,却分外鲜明。
  流苏气喘吁吁的站在苏柒然房间门前,轻轻推开门,烛光下斜倚在床上的苏柒然讶异的看过来,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更加幽深晦暗,轻声问:“怎么了?”
  流苏走到他床前,伏在他身上,低低的说:“对不起。”
  他因流苏这一举动而略微吃惊,却很快明白过来,安慰着:“没事的,画歌吓你了是吧。我没事,我是离宫宫主呢,怎会如此轻易倒下。”
  流苏还想说什么,原本温柔的苏柒然却突然暴怒,一把把她提起来:“你就穿的这么单薄,一路光脚跑过来的?!”
  流苏被吼得愕然,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子不知何时在疾奔中跑丢了,这时她才感到寒冷,寒风仿佛从毛孔里钻进去一般,冻得浑身颤抖。她绞尽脑汁意图想一个借口出来,苏柒然却冷着一张脸,拿一床被子把她严严实实的包了,细心擦去她足心的尘土,将她小巧的足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手心,轻轻揉着。
  流苏红透了一张脸,想缩回脚,却被苏柒然牢牢攥住。那样的温暖,沿着足,悄悄蔓延至全身,她想起知道苏柒然咯血时的慌乱紧张,想起自己无法抑制住将要失去他的恐慌,悄悄叹口气,向苏柒然,也向自己承认:“苏柒然,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伍拾柒
  “我今天又看到宫主笑了,而且不是那种没有温度的,是活生生的笑容哎!”小厮甲很激动。
  “是哎是哎,宫主这几天春风拂面的,每次去送干净的衣服,一看他那笑,我骨头都酥了呀!”浣洗丫头乙两眼爱心,咬着小手绢做小媳妇样满脸红晕花痴状。
  “宫主心情确实不错,暮渊阁派来的杀手都落了个干脆的死法,没再被大刑折磨了。”宫人丙摸着下巴,严肃深思道。
  小葛十分不屑这些人的大惊小怪,俨然是苏柒然的官方代言人一般,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赶牲口一样的朝众人嫌弃的挥挥手,啐道:“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宫主这是柳暗花明,功成圆满了!”
  小厮甲很有慧根,一听这话,当即领悟过来,说道:“那位住在苏园的夫人,被宫主拿下了?可是那位夫人,不是有家室的么……”
  他虽然只做些杂事,离宫许多大事情都不能参与,对于那位住在苏园的夫人,却也是有耳闻。只因从不多看女人一眼的宫主,对那位夫人,可是宠上天了,偏生大家都说那夫人却是嫁过人的,好像夫君还是某位位高权重的京官,叫什么来着……
  小葛本来也是一脸喜色,毕竟主子心情好,底下的人也跟着轻松。听那小厮说了这些话出来,却像是平地起了雷,轰的他血色尽失,跳了起来捂住小厮的嘴巴,慌道:“掌嘴!这话可是乱说的?小心丢了你的命!甭管那姑娘什么来头,你们记住,万不可叫她夫人,要叫,也只能叫她宫主夫人,你们把她当未来的女主子伺候就对喽!”
  众人看小葛的脸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唯唯诺诺的应了,都长了个心眼。
  苏柒然继续满面春风,傻呵呵的笑着在离宫上下飘荡。画歌,盛真和阮地星却齐齐聚在流苏的苏园,共商大事。
  阮地星虽然老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闪电一样盯着流苏:“凌姑娘,你可是想好了?”
  流苏无畏无惧:“是,我确实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会有闲言碎语,可是我以为,我抓住我自己的幸福就好,别的什么,实在顾不上了。”
  盛真摆摆手:“咳,说什么闲言碎语,离宫人心还是很开放很单纯的,闺女未婚有了娃娃的事也不稀奇,不然他阮地星一把年纪去喝花酒还不被人戳脊梁骨!”
  阮地星的脸色黑了下去,被人触到痛脚,躲到角落去画圈圈,留给众人一个苍凉背影。
  画歌伸了个懒腰,做总结陈词:“行了,流苏,你赶紧去看看他,把他收拾收拾,我实在是受不了他傻子一样的笑了,这和隔壁的二狗子有啥区别嘛!”
  流苏很明智的决定不去追究隔壁二狗子是何许人也,回想起那晚的情境,不由微笑。
  “苏柒然,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揉着她纤足的手蓦然一顿,苏柒然的表情很困惑,好像在努力消化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渐渐的,眼中露出狂喜之色,顿了许久,却小心翼翼的问:“你刚说什么?”那眼中不敢相信的惶恐,让流苏心里一酸。
  她抚上苏柒然消瘦的脸庞,一字一顿的说:“苏柒然,我喜欢上你了。”这一次,没了“好像”,没了犹豫,字字坚贞,像是敲进苏柒然的心里。
  苏柒然没有说话,一把将流苏搂进怀里,流苏的鼻子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刚想抬头抗议,鼻端闻到熟悉的苏柒然的味道,心里蓦地一软,伸手环住了苏柒然的腰。
  苏柒然浑身一僵,流苏搂的更紧了些,渐渐的才感受到他软化下来。他们相拥了许久,为了彼此这历经千辛万苦,差点要擦肩而过的爱情。
  良久,苏柒然才放开流苏,湿润眸子里波光璀璨,他念着流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念到心里去,藉以抒发这抑制不住的狂喜。
  苏柒然恋恋不舍,磨了流苏许久。流苏看天色已晚,也担心他方才咯血,需要休息,像哄孩子一般的哄着苏柒然:“你赶紧休息罢,我也回去睡了。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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