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69章


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朝朝暮暮的日日夜夜,如风中簌簌的落叶翻飞起沉在记忆深处的渣滓,搅的一片浑噩。她该如何叫那个人?宣墨?不,那是他的名讳,现在,大约应该叫他——皇上了罢。
  宣墨清俊的面容神色十分平淡,语气却黯然:“她,过的好么?”
  苏柒然低头抚摩腰上的香囊,低低绮丽的笑了起来:“你要带她走?”
  宣墨因为苏柒然的笑声而微微皱眉:“你要代她做决定?”
  苏柒然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扔,眼看那支玉钗在空中就要跌落,玄色衣袍翻飞,宣墨伸手接住了,他看了手掌中的钗许久,神色难辨复杂。
  苏柒然掸去衣上因为下雨而沾染的水色,淡淡的说:“她曾经很爱你,爱的失去自己,爱到可以容忍两人之间多余的存在。可是也许你不知道罢,你只管大步往前走,不曾往后看她一眼,以为她会一直追随在你身后。可是没有人可以要求别人永远在原地等他,不是你一转头,她永远在身后等待。我那么爱她,曾经都放弃过,你以为她会如何,伤口痊愈是不需时间的么?”
  “你现在坐了这个位置,她不会喜欢。不会喜欢层层叠叠九重宫阙里等待一个人的心情,不会喜欢你六宫粉黛雨露均沾,也许你能做到让她三千宠爱集一身,可是你做不到唯一。”
  “她看着老成从容,却还是孩子心性,也会撒娇也会哭。我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她心里有了我的位置,我舍弃不去。”
  流苏没有再听下去,她细细勾勒着苏柒然说这番话时的神色表情,那样的绮丽绝色,应该仍是那么似笑非笑的无所谓罢,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大约是一种决绝。
  她微微笑起来,像是徐徐绽放一朵蔷薇,回头走去。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流苏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看到苏柒然从苏园门口进来,几缕黑发濡湿,一双眼睛幽暗,却又流转着波光。她笑着问:“究竟什么事情?”
  苏柒然不动声色,手指却下意识的去理顺一缕黑发,口中说道:“没什么事情,下月初九各大门派有一次聚首,请帖发到离宫了。”
  流苏了然一笑,相处久了,她也摸清了一些苏柒然的心思和小动作。苏柒然每次预备说些善意的谎言的时候,总会去捋捋头发,像是这样就能不愧疚一些。她没有戳穿,装作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去么?”
  “去的。”苏柒然明显也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瞒过了流苏,“这次去,是最后一次了。流苏,我知道你不喜打打杀杀,所以这次去,我就是宣布退出江湖纷扰的。以后,就没有染,没有离宫,没有离宫宫主了。”
  “好,”流苏巧笑嫣然,握住苏柒然的手指,“届时我与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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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夏的黄昏,空气里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暗香,那些细小的粉尘在透过窗棂射进的一缕残阳里漂浮。宣墨觉得自己像是已过尽了一生,徒留回忆。他想起去年的暮夏傍晚,流苏在那架葡萄藤下吃西瓜的样子;他想起寂寂空庭里,庭外秋雨连绵,庭内流苏如同猫一样惬意的眯起眼睛的慵懒样子。他掌尽天下苍生命运,却独独丢失了自己的,这样的想念,这一刻,思念成疾,灼心断魂。
  掖庭令远远的看着这位刚登基的年经却天威赫赫的皇帝。他沉浸在怀想中,永远清俊温和的面容,此刻却有了碎裂的痕迹,隐约可见眉目间刺骨的伤疼。掖庭令徘徊了许久,不知是否该在此刻打扰,可一想到苏昭仪那暗含着威胁的娇媚笑容,壮了壮胆子,小步上前跪下道:“皇上,今夜让哪位娘娘服侍?”
  宣墨的眼神闪过怒气,声音沉了下来,道:“朕记得朕曾说过,大修初建,国事繁忙,不可耽溺于私情,故一年之内不临幸后宫。掖庭令可是忘了?”
  掖庭令两股战战,冷汗从额头低落。掖庭专管后宫临幸之事,他这个掖庭令怎会不记得,只是他以为,男人嘛,总是免不了的。大约那金口玉言也就随口说说,才会收了苏昭仪的贿赂,来探探这位皇帝的口风。此刻他却后悔极了,只怕为了那点财物,连身家性命都要一并丢掉。他啪啪的磕头,战战兢兢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宣墨似是无奈叹息,疲倦的挥挥手:“退下罢,下不为例。”
  掖庭令得了饶恕,好不容易撑起发软的双腿往外走。被风一吹,狠狠打了几个寒战,这才发现满身都是冷汗。他抖着湿透的衣衫,一边暗叫倒霉一边走。
  冷不防前方路上却有一女子袅袅娜娜,等着他走近,娇声道:“掖庭令,怎么样了?”
  他一惊,回身过来行礼:“奴才见过苏昭仪,给娘娘请安了。娘娘花容月貌,这满园的蔷薇都失了颜色。”
  苏昭仪眉眼清丽,但并不出众,只能说中上之姿,只是眼角眉梢暗暗流转妖娆。她冷冷一笑:“掖庭令的嘴倒甜得很,可惜说出的却不是本宫想听的。”
  掖庭令的心又开始狂跳。眼前的苏昭仪,品阶虽不高,却绝不是他能惹的。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无闲杂人,便朝苏昭仪偷偷摇了摇头。眼见着苏昭仪的眼神冰冷下来,忙又凑上前,悄声说道:“娘娘知道原先的毓秀宫么?”
  苏昭仪点头:“知道,那是前朝皇后住的地方。”
  掖庭令的神色十分得意:“万岁刚登基,便将毓秀宫拆了,另外建了一个园子,这事娘娘想必也知道吧?”
  苏昭仪再点头,这事也算是大事了。当今皇上登基后,轻徭薄赋休养民生。严查贪污并卖官鬻爵之事,且驳了工部上书修缮宫殿的折子,只将前朝的宫殿打扫干净,些微移了一些摆设便好,一切以简朴为要。只是竟然将华丽的毓秀宫拆了,似是要重新建一个园子出来。后来果真建成了,皇上却不准任何人接近这园子,也未见有哪位嫔妃搬进去,这等大兴土木又弃之不用之事,不仅朝上,后宫都传的纷纷扬扬。
  她疑惑的看了掖庭令两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掖庭令挤眉弄眼,悄声道:“奴才跟工部一位同僚相熟,那位同僚说那新建的园子,名字叫晚蔷,皇上每日膳后,必去那坐坐。就如今日,此时正是万岁该去那园子的时候……”
  苏昭仪恍然,晚蔷晚蔷,原来如此。她唇边绽出一朵笑靥,神态竟然与另一人十分相似,袅袅绕过掖庭令,往晚蔷园走去。
  陆拾陆
  宣墨一路慢行,看到前方和自己府邸里那座一模一样的园子时,温柔的笑起来。不再是那完美的权当面具的笑容,从心底透上来渗至眼角眉梢的笑,总是有不一样的温暖的。
  每日在规定时间打扫园子的下人都已散去,一座园子空荡荡的很是寥落。宣墨信步走去,却见前方葡萄架下,一身艳丽红色丝裙的女子浅吟低唱,轻袖曼舞。心狠狠的被扎了一下,直疼到眼睛里去。他以为自己忘了,却此刻才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刻骨铭心,很久以前那个一身大红纱裙的女子,坐在地上做着那些奇怪的动作,表情安和宁静,神情却又分外妖娆,他真的以为自己忘了的,此刻回忆起来,却记得分外清明,甚至能够回想起她纱裙上用银丝勾勒出的大朵大朵缠枝牡丹。
  他静静走过去,那跳舞的女子像是才看到他一样,娇呼一声羞红了脸,跪下行礼,软软糯糯的说道:“臣妾见过皇上。”
  宣墨伸手扶起她,苏昭仪心里一喜,看到宣墨唇角含着温柔的笑,问她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苏昭仪被宣墨清朗的笑容晃了神,痴痴道:“臣妾苏昭仪,刚刚逛御花园,无意间逛到此处,因为觉得景致十分美丽,一时兴起就跳了舞。扰了皇上的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宣墨微微皱眉:“苏昭仪?”他登基后,不过封了朝中几大家族的女儿为皇后和贵妃,妃嫔等级以下的,着实没有心力也没有兴趣去看,因此都是皇后负责的。
  苏昭仪点了点头:“家父戚轩,现在户部任书令史。”她是选秀进来的,既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无雄厚的家庭背景,因此才被封了一个小小的昭仪,连侍寝的资格都无。可是她天生气傲,心比天高,为了一步步往上爬,下足了功夫。终于从原先宣府的下人们口中得知,宣墨对自己的先夫人,罪臣凌风雷之女用情至深。她一点点的从下人的口里挖,了解凌流苏的习性姿容,风姿神韵,日常习惯以及口味。一次次按着描绘出来的那个影子演练,只想与凌流苏有几分相似,倒也真的被她模仿出了几分神韵。今日听掖庭令如是说,便知宣墨是来晚蔷园缅怀凌流苏的,又听宣府下人曾说过,凌流苏喜在葡萄架下做些奇怪的动作,尤其是一身红衣,灼灼芳华,媚丽无比。她以为是下人见识浅薄,那些奇怪的动作无非是舞蹈,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缘由,因此特意穿上红裙,绕近道赶到晚蔷园跳舞。当她看到宣墨温柔的笑和有些痴迷的眼神,便知自己成功了,心里更是欢喜,柔媚无骨的身子就往宣墨怀里靠。
  宣墨撩起她因为跳舞而有些松动垂下来的发丝,低声笑道:“你做的很不错,确实有几分她的神韵,朕都差点被你迷过去。可是你大约不知道,她不比你舞姿无双,她只会做些奇怪的手舞足蹈的动作;也不比你娇柔乖顺,她总喜欢和朕对着干;更加不会,有你这样的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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