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75章


面前的棋盘像是在嘲笑,嘲笑他如棋局一样一着错步步错的失败,嘲笑他自以为是的能够掌控全局。宣墨倦怠的伸出手,将黑白的玉石棋子慢慢的收进棋盒,低声唤道:“高受良。”
  “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高受良左臂搭着拂尘,弯下腰等待示下。
  “去告诉杜太医一声,换成安胎药;寻个由头,处死梨若;那件事,就这样罢了罢。”
  高受良心里惊讶,面上却应了下来,弓腰退出南书房,急急去找杜太医。
  莲喜低头绣着一幅富贵花开的锦缎,五色丝线十分鲜活艳丽。流苏想起前世学习妊娠过程这一章时书上的插画。那样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一团,却渐渐长出了手脚,长出了眼睛和耳朵,最终分化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生命的延续真的很神奇。”她喃喃。
  “夫人,您说什么?”莲喜抬头,面色不若平日的活泼温柔,有些哀戚。
  流苏敏感的察觉到了,随口问:“莲喜,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莲喜的眼睛就湿漉漉了,盛着两眶眼泪还拼命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细声细气的说道:“梨若姐姐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今日高公公派人把她领了去,听小祥子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么?”流苏懒散应道。她觉得自己那称之为同情怜悯的情感,在知道夏欢颜的真实身份的一刹那,早已灰飞烟灭。她不是天生凉薄,却最终丧失了爱和被爱的能力。“生死有命,死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莲喜,擦擦你的眼泪,扶我去看看院里的梅花。”
  莲喜可怜兮兮的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扶着流苏出院门。
  那虬枝老梅开的很盛,满满一树梅花像是丹蔻芝华,盛放到极致。流苏甩去脑海中突兀浮现的苏柒然在梅树底下喝酒的影像,她已经不大再想起苏柒然了,不是不想,是不敢。那个窟窿在苏柒然胸口,也在她心上一直溃烂下去,血肉模糊无法愈合。
  “流苏。”声音清朗温润。流苏一回头,宣墨站在梅树下,隔着一年的时光和无法跨越的鸿沟,目光哀切凄凉。
  他挥退了莲喜,走近几步,伸手想摘去飘落至流苏发间的梅花瓣,流苏下意识的一偏头,避开了他伸出的手,便看到宣墨慢慢收回手,眼里是铺天盖地的痛楚。她避开宣墨的眼神,曾经肌肤相亲的两人,如今却连相处都成了桎梏。
  宣墨很快敛去眼中的痛楚,淡然自若的说:“三日后年关,宫里会有家宴,我……希望你也去。不过不勉强,若你不愿意便罢了,那日我来晚蔷园陪你也可。”
  流苏讥诮冷笑:“纵是我不去,你总有法子逼得我不得不去。年三十的晚上,皇帝不去宫里家宴,不顾后宫皇后妃嫔,反纡尊降贵来我这什么都不是的人处,无非是想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后宫朝廷非议诽谤,也许还得担上妲己飞燕的罪名。我若不想这一切发生,就非去不可不是吗?宣墨,我真后悔曾经爱过你!”
  宣墨的脸色惨白,身形甚至不稳的踉跄的晃动了一下,苍白的容颜蒙上一层朦胧的凉意,眼里幽黑涩然,苍凉又带着一丝薄薄的嘲讽,不知在嘲讽自己,抑或在嘲讽别的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抑郁:“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因为不要我了,所以连带我所有的讨好和心意也全变成了恶意是吗?你不要我就罢了,你不要我就罢了……”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狼狈退后一大步,“……连我,都容不下我自己,只是忘不掉,用尽全力也忘不掉……输的那个人,始终是我。”
  他走了,没有再看流苏一眼。
  流苏因那眼神而震慑,微微的心痛。她朝着宣墨离开的方向,浮起一抹压抑惨淡的笑容:“迟了,都迟了,什么都迟了……”
  宣墨三日未曾踏足晚蔷园了。高受良仍日日送药来,莲喜大约从高受良口里听说了什么,不知忧愁的脸上竟然蒙上了淡淡的不郁,每日扁着嘴,像是随时都会掉几粒泪珠子下来。
  流苏没有理会莲喜,面色沉静的做自己的事,只有在低头抚上腹部时,会浮上柔软的笑意。
  大年三十这日,流苏醒得分外早。她披衣下床推窗一看,天色阴沉,日光惨淡的从几缕阴云中穿透下来。午膳过后,晚蔷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嫂子!”宣砚没有让人通报,径直进了屋,看到窗前坐着的手执书卷的女子,有些激动的往前跨了两大步。
  流苏恍然,一时竟无法反应,她转头看到宣砚,英姿飒爽一如从前,也不由站了起来:“砚儿,是你!”
  这当儿莲喜已奉了茶上来:“公主,请用茶。”
  流苏细细看着宣砚,温柔的问:“什么封号?”
  宣砚有些赧然:“长乐,长乐公主。嫂子,你过的好么?”
  流苏笑着摇头,温婉道:“砚儿,我嫁人了,不再是你的嫂子了。”
  宣砚神色郁郁,嘟起嘴道:“我不管,你永远是砚儿的嫂子。”
  流苏纠正未果,也就不再坚持:“裴航对你好么?”
  宣砚的眼底一抹淡淡的怅然和无奈,笑着回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呢,也就这样罢了。”
  流苏想起她之前那样义无反顾轰轰烈烈的爱情,今日再看她,所幸她并无从此消沉,还是那个豪爽的宣砚。有些了然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啊,也不过就这样了。”
  她们静静的对视一样,又都有些狼狈的闪烁别开眼神。谁也不想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样的被爱伤害过的痛、茫然、恐惧和逃避。
  宣砚掩饰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转移话题:“嫂子,晚上宫里的家宴,我和裴航都会去,你也去罢。她犹豫了一会,“不要怪皇兄。他没有恶意,嫂子,大约你不知道罢。他这几日在朝上说要废了康皇后和其他几个妃嫔,只立你为后,朝中一片反对声浪,他撑的很辛苦。”
  流苏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她却毫不知情,这一刻,她才知道宣墨将她保护的有多好。
  “嫂子,皇兄的本意,不是要让你承担什么。他也知道人言可畏,外面多少声音都是被他压下的,不欲让你知晓。只是,他可能用错了爱你的方式罢。”
  流苏蹙起眉:“康凤同意吗?他才登基没多久,还需巩固势力吧?”
  “康凤倒没什么意见,就是朝中几大派的家族势力闹得最厉害。皇兄登基以来,其实已经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架空了几大家族的权力,所以问题不大,才提出废后一说的。”
  流苏微微笑起来:“他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从来不问我是否愿意接受。”
  宣砚听这话,有些急了起来,刚想开口解释,被流苏打断:“砚儿,晚宴我会去的——我有些累了。”
  宣砚听到流苏下了变相的逐客令,只得起身离开。
  冬日天色暗的很快,一盏盏红灯笼在灰蒙的夜色里明亮亮的扎眼,流苏只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莲喜阴霾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颜,替流苏梳着发髻,笑嘻嘻的说:“今日家宴,那些娘娘们肯定都想尽了法子争奇斗艳,咱们也不能输了人,依我看,那些娘娘们空有一张脸蛋,才情风韵却不及夫人的一半,都是些庸脂俗粉。”说着,还状似嫌恶的皱了皱鼻子。
  流苏觉得要纠正莲喜关于“自己也是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的想法,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也就不再浪费唇舌,只淡淡的看着镜子里的人。
  苍白瘦削的脸庞因为敷了些胭脂,总算有点喜庆的颜色,云髻上也不若往日的素淡,也插了几支精致华丽的钗,随着步履移动摇曳出一道道光芒。身上是玫瑰红的蜀锦长裙,罩着银红碎花坎肩,围领和袖口处缀了一圈柔软洁白的兔毛。莲喜将流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几遍,满意的拍着手:“咱夫人就是好看。”
  丫鬟们提了风灯和镂空暖炉,随侍在流苏身侧。
  流苏踏出园子,看向远处的琼楼玉宇。她,还是第一次踏出晚蔷园,真真正正的看这华丽的也许将囚禁她一生的皇宫。
  柒拾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流苏一路行来,火树银花合,行歌尽落梅。灯火琉璃,流光溢彩。去年的离宫景象与今夜这一切重叠起来,一样的景致一样的华彩,心绪却疲软的再也找不回从前。
  宣墨听到门口太监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凌姑娘到”时,低垂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不易发觉的一紧,她终是来了呵,他宁愿她不要来。不要来,他也许就可以试着放下,试着遗忘。可是她却偏偏来了,到最终,痴情的还是痴情,难离的还是难离,无望的终是无望。
  她低眉顺目,顺从的跟着小太监的指引,在末位的席位上坐下,兀自的饮着茶,毫不在乎周围妃嫔看向她鼓起的肚子的眼神和那些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康皇后狠狠剜了流苏一眼,又扬起端庄大方的笑:“诸位姐姐妹妹都到齐了么?那么,皇上,不如就开始罢。”
  宣墨颔首。一时席间莺声燕语,软语温言处处。
  宴席行至一半,便有一个女子盈盈站起,走出席位,在殿中央朝宣墨福了一福:“皇上,臣妾不才,但也曾习得抚琴之艺。今在皇上的治理下,大修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趁此吉日,不如让臣妾献丑一曲,以歌颂我皇雄才武略,功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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