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80章


  他们的宴席继续进行,我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继续打瞌睡。这个不济的越谨,倒是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我来了,我听到他哈哈大笑的说欢迎他的挚友。我很有些不想动身,只想懒在这屏风后的美人榻上。可是他的脸面挂不住了,连着喊了几声我的名字,还带着忿恨的咳嗽,我想我再不出去的话他大概会命人劈了这架屏风。于是我还是很好心的走出去了。
  凌流苏看我的眼光很惊诧,还带着惊恐,大约是上次酒楼那一面吓到她了。可是我素来记得她尤其喜欢看我这笑容呢,每每我朝她敷衍一笑,她便像是要喷鼻血的样子。此刻怎么这么惊恐莫名。
  等到越谨恶意的说出我与她曾经相交时,她的脸色发白,眸中却是不解。倒是凌风雷站起来替她解了围,看样子,凌风雷很不想让他的宝贝女儿和我扯上一点点关系呢。
  我冷眼看宴席恢复热闹,她被凌风雷叫了出去,便也随后跟着。凌风雷在训斥她,她却十分乖巧柔顺,低着头听训,这真不像她,若是以前的她,不和凌风雷顶几句嘴,就像丢了天大的面子一样,今日这个性却委实像是两个人般。
  凌风雷走了,她长长叹一口气,信步在园子里漫游。
  我在树下阴影处叫住她,她却见了鬼似的,顺口敷衍了几句便想离开,于是我不得不开口挽留:“依在下看,宣夫人比这月色更美,在下倒宁愿欣赏宣夫人倾城之色。”天地可鉴,我说这话绝无调戏她的意味,只不过我蓦然发现,这样的凌流苏,心里藏着太多秘密,而不若以往,清澈透明的一眼便可看穿。
  她却误会了,避嫌般稍稍退开些许距离:“苏先生好兴致,只是流苏已为人妇,还请先生自重。”
  我眯起眼,这句话将我们的关系撇的很清啊。我大概能体会到夏侯楠说的背叛的感觉,可是并未撕心裂肺之痛,只是觉得惋惜,她为何如此多变呢。她显然是很惊恐了,却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管你我之前发生过什么,总之我已经出嫁,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纠缠,请你放手。”
  我索然无趣,我以为她即使嫁了人,也应该对我念念不忘整日以泪洗面,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好吧,既然她背叛了我,那么她也没存在的价值了。我慢慢伸出手,她纤细的脖颈应该很容易拧断吧。
  我发誓,我不是矫情,如果不是荷包那丫头出现的太突然,我是真的会杀了她的。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随意一丢,有些惋惜的看着大口喘气的凌流苏,她脸上全是泪痕,脖间几道鲜明的红色指印,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可是在这样窘困潦倒的情况下,她眼中却毫无惧意。她踉跄的扶着荷包起来,平静的整了整衣衫,拢了拢头发,走到我面前,仰起头颅,淡然的说道:“苏柒然,你今日如此,让我情何以堪。既然已到了这步田地,那么今后的我们——无关风月。”骄傲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清冷。
  然后她挺直脊梁,像是她才是胜者般,扶着荷包转身就走。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些痛,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痛,像是有爪子挠着,挠出浅浅的血痕,又不给个痛快。我有些震撼,不只是那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无关风月”,也是她倔强的眼神从容的气质。
  她那样淡然凉薄,甚至那一瞬间的眼神比我还冰冷。我明白,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凌流苏了,她那样淡定的完美的面具下,隐藏着不可见光的秘密。某种程度上,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开始刻意的关注她,从探子口里听她的一点一滴,听她与宣墨的粉饰太平,听她将宣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听她要开胭脂铺,听她对胭脂铺的几个新奇的建议,那点点滴滴仿佛是每日里的期望和盼头。清晨一睁眼,便会自然而然想,她今日又会做什么呢。
  我听到她将胭脂取名叫染时,很是心跳了一阵,我陡然开始猜测她的用意,是否那也是我的意思,是否她看到胭脂时想起了我,是否……我甚至在知道她的手下在研制过程中遇到瓶颈时,特意的将画歌的药给了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汹涌,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脑子就下意识的叫嚣着要听她的消息,要知道她在做什么,要想看她浸透了不一样的气质的面容。暗夜里我辗转反侧徘徊踌躇,我在想如今这个女子,到底是怎样的性情,到底是怎样的来历,她在不经意间就占了我满心满眼。
  直到她为了宣砚承受家法的那日,我在黑夜里看她背部狰狞的伤口心里剧痛,我欲想下杀手却怎么也无法掐下去时,我才蓦然发觉了不对,原来这就是心动的痕迹么?我五味陈杂,原来我苏柒然,竟然也会爱。
  我几次想让她与我走,我救了落水的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我几乎不是苏柒然了,我爱上她,她却爱上宣墨。每每思及此,我觉得这像是平生最大的遗憾,我一度以为自己一生将会无欲无求,如今,却终于有了想追随想守护的东西。后来我想,其实这缺憾,恰恰给了我生命中的圆满。
  柒拾肆
  凌清满周岁的那天,恰好是大暑。
  宣墨一下朝就赶来晚蔷园厮混,凌清舒展开了白胖的脸蛋,在摇篮里伸手蹬腿自得其乐。宣墨看样子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每每抱着凌清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复硬冷,柔和的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凌清的柔嫩的脸颊,凌清颇有眼力见,当即用肥肥的两只爪子抓住大修皇帝宣墨的手指,吧唧一下就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含着手指一边流口水,鼻子里还冒出了一个鼻涕泡儿。
  流苏囧了,几步上前把宣墨的手从凌清的嘴巴里拯救出来,小娃儿还依依不舍的盯着宣墨的手指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流苏朝宣墨尴尬一笑,随手把凌清交给莲喜带出去晃晃,去水盆里绞了手巾递给宣墨。
  宣墨一边擦手指,一边说道:“今日清儿满周岁,晚膳我吩咐厨房做了一些丰富的,替他办个满月酒罢。”像是看出流苏眼里的勉强,解释道:“就我们俩,没有外人。”
  流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夏季的夜来的很迟,天边还有一抹艳丽的红霞,陆陆续续的菜色就都摆齐了。宣墨大概是很久没好好轻松的吃过饭了,向来优雅的进餐竟然有些急躁,流苏看的一愣一愣,问道:“你好几日没吃了么?”
  宣墨喝了一口汤,道:“吃了,不过太累。那一道道的菜等到传上来都冷了,每样也只能吃三口,御膳房做的蛋羹也不合口味。”
  听他提到蛋羹,流苏就不好说什么了,只好低下头去逗弄怀里的清儿。宣墨也察觉失言,便转移话题:“他现在还在吃奶么?”
  流苏温柔的拍着凌清,说:“是,不过有时也给他吃些别的流质的东西。”
  这当儿上了一道甜点,是牛乳,清儿像是听懂她的话一样,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香气的牛乳砸吧嘴。流苏看她这副馋样,不禁笑出来,命莲喜拿了勺过来,兑了水喂给清儿喝,大约是甜甜的十分好喝,他竟然把一小碗都喝光了。
  流苏和宣墨看清儿喝的十分香甜,不禁对视一笑。吃完饭,清儿还睁着大眼睛溜溜的乱转,挣扎着不肯去睡觉。宣墨来了兴致,叫了高受良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高受良迅速的退下去了,而宣墨则抱着清儿不舍得放手。
  不多时,高受良托着一个大碧绿荷叶玉盘上来了,那盘子里面,横七竖八的竟都是些小玩意儿。流苏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清儿抓周呢。
  看着那一盘子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的金碧辉煌的金银玛瑙玉石,流苏不禁怀疑宣墨是不是把私藏都拿来了。小玩意儿铺满了一桌子,有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还有精致的小弓箭等。清儿被抱在宣墨怀里,两只胖乎乎的手朝桌子上悬空抓啊抓,一双眼睛笑的都只剩一条缝。
  宣墨小心的放下凌清,就见凌清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蹬着两条小短腿在桌上爬。流苏捏了把汗,很怕清儿和那贾宝玉一样,选了个胭脂或者花朵,那估计宣墨的脸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开眼笑了。
  凌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先奋力捧起了一块砚,大概觉得黑漆漆的太难看,又丢下砚抓起了账册,弄的流苏以为他日后的志向是当账房先生。但凌清竟然扯下了几页账本的纸,揉着玩了一会儿又丢下了。流苏的小心肝随着清儿的动作一抽一抽的,最后凌清选中了那把精致的小弓箭,抱着不肯撒手,终于算是选定了。
  宣墨一把抱起凌清,哈哈大笑:“好小子!以后就是大将军了!”
  流苏松了口气,看宣墨自豪的夸奖着凌清,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一晚大家都十分欢欣快乐,宣墨走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流苏目送高受良扶着宣墨消失在夜色里,抽身回来准备就寝。凌清也终于闹腾累了,脸蛋红扑扑的歪歪斜斜靠在莲喜怀里。流苏将凌清放在自己身边,替他细心的裹紧被子,安然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苏柒然从不入梦的容颜竟然出现在梦境里。梦里她抱着凌清拼命往前跑,苏柒然用流采撑着地,吃力的朝她大喊:“流苏,快跑!带着清儿跑的远远的!”她惊慌失措,回头看苏柒然被血染透的重重纱衣,泪水模糊中看不见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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