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子二人走了,大门当啷关上,爸妈在我面前的沙发上齐齐坐下来。
三堂会审?审就审,我怕啥?归根结底都怪应至诚么!我雄赳赳气昂昂也坐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应至诚开了口。
不想他的语气温和得不像话:“潇潇,你跟爸爸秘书要行程,是想爸爸陪着去哪儿玩?”
我愣了愣,不审我了?
我飞快转了转样念头: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太记得。不过既不是查问避孕套的事,我心里就放松多了。
胡乱摇了摇头:“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以前学习欠账太多,看书还来不及呢。哎,爸爸我看书去了。”
起身要走。
“潇潇。”
应至诚伸出一只大长胳膊拦住我:“你当时,只是想关心下爸爸?”
呃,我看了看张宁,果然张宁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准是迫不及待和爸爸夸赞我懂事体贴了。倒是爸爸,隔这么久才问我,也没有沾沾自喜得意洋洋,比以前沉得住了么。
我自然只能点点头。
应至诚看着我,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潇潇,你不恨爸爸?”
想起他刚刚凶神恶煞对我和胖子的样子,还是恨的。但,他也是为我好,误会我跟胖子才那样。
“不恨。”
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是说,那件事情。”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妈妈,妈妈立刻侧过头去。
“妈妈原谅你,我也原谅你。”顿了顿,我诚恳回答。
爸爸抿了抿唇:“为什么原谅?”
我都原谅他了,为什么还不依不饶啊?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原谅?方家那两个跟你分析过利弊?还是胖子和你说过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立刻张大嘴巴,又赶紧捂住口。
爸爸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柔和:“潇潇,告诉爸爸,嗯?我们父女之间,不应该再有误会,你也不想我再误会胖子是不是?”
对对对,可不能再让他对胖子生出意见来!
我赶紧从实招来,把胖子为我好的话都讲出来:“胖子,胖子他说不能让你们和他爸妈一样,不能让我也成可怜孩子。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哭闹打滚阻止爸妈离婚,叫我,叫我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要想办法。”
爸妈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妈妈轻轻问:“就是戳避孕套的办法?你们怎么知道那样会怀孕?妈妈可没跟你讲过这个……”
我将离家出走时农家乐老板娘出主意的事说了一遍。
爸爸拍了拍沙发扶手:“嗯,这么说生弟弟的主意还是胖子想的?”
我愣了愣,直觉不能让胖子背锅:“是我!看到嘉嘉阿姨怀孕,我就想,与其爸爸和狐狸精生,不如和妈妈生个亲弟弟。”
爸爸架起二郎腿上下晃着,扫了我一眼:“哦?那时怎么不采取行动?”
我狠狠掐一把虎口——这种话,怎么骗得过我爸这个老狐狸!
但也不能拉承乾哥哥和方元贞下水啊。
我低头飞快想了想,坐正身体:“那时,那时决心没有下。后来是朗润,朗润家的事情……爸爸你说郎爷爷想多撑几年将来好把家业传给郎润。我就想,爸爸也许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你们这些人到中年的老总,十有八九都会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不是吗?”
爸爸眼睛一眯,眼神十分危险,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威压:“这绝不会是你想得到的。方家大小子跟你说的?”
我见势不妙赶紧“呜呜”装哭:“呜呜呜,你别不承认了,我知道你从来没考虑过我。你都不关心我的学习,你也不和我说公司的事,你情愿跟胖子讲……你,你还亲口说,离婚了我归妈妈,你就是不待见我。若我是儿子,你还会这样吗?你就是重男轻女的大坏蛋,你还装……”
我这么装着装着,越哭越伤心,倒后来简直是嚎啕大哭:“你从来没对我寄以希望,你就是放弃我了,你就是不想要我,呜呜呜……呜呜……”
妈妈赶紧过来抱我:“没有没有,好潇潇,乖潇潇。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是心疼你。管公司那么辛苦,他怎么舍得你受累。他常常和妈妈说,要给潇潇挣三辈子花不完的钱,要活到一百岁,要给你撑腰一辈子呢!”
我泪眼蒙蒙看着爸爸,抬脚踹了他一脚:“我才不信!应至诚他就是个骗子!”
应至诚受了我一脚,又一脚,沉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恨爸爸,为什么还原谅爸爸?”
我哭得头昏脑涨,埋头在妈妈怀里胡乱蹭:“谁说不恨,我恨死你了!”
应至诚起身来,蒙住我的眼睛:“潇潇,和爸爸说老实话。”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轻轻擦去我的泪水,却不移开,让我在黑暗中失去方向,却将他蛊惑的语气听得一清二楚,入心入脑楚:“告诉爸爸,为什么不恨爸爸?”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我吸着鼻子:“你是我爸爸。”
“可爸爸很坏。爸爸对妈妈不忠,爸爸重男轻女,爸爸还想不要潇潇……”
我哭着说:“你现在才坏,以前又不坏。只要你改正了,以后变好不就行了吗?”
爸爸沉默了好一会儿,弯腰俯身从妈妈怀里将我接过去搂在怀里,嘴唇亲上了我的头发,湿润而温暖:“潇潇,所以你只想记得爸爸的好,忘记爸爸的坏?”
我瓮着鼻子不说话。
爸爸轻轻松开我一点儿,将头侧向一边,吸了吸鼻子。
我睁开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妈妈双手捂着嘴巴,又哭又笑,又蹦又跳。
爸爸都公开承认对她不忠了,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等她平息下来,爸爸才回过头,我分明看见爸爸眼睛有点红。
嗯,肯定被我感动了。
我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我爸爸可真有福气。
哎,可他真不惜福!
我又气恼起来,狠狠捶他手臂。
爸爸任由我捶了一阵,彻底放开我,让我坐到一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次避孕套的事情,爸爸妈妈很生气。”
今天,今天你不是冤枉我吗?我都解释清楚了啊?我鼓着眼睛看他俩。
“让妈妈怀孩子,怀个弟弟来挽留爸爸的心,潇潇你把妈妈当什么?生育机器?你说爸爸该不该教训你?”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像,好像是错了。可错在哪儿呢?胖子、方元贞、承乾哥哥他们都这么出主意啊,他们都是为我好啊。
妈妈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潇潇,你的想法让妈妈很担心你知道吗?虽然你还很小,可正因为你小,不是老人家,不该有这种思维啊。这次,你希望妈妈怀个弟弟来留住爸爸。将来你长大结婚,遇到类似情况,你是不是也要通过委屈自己的方式来保住家庭?你觉得用生育巩固地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觉得生儿子就有用?谁教给你的观念?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践踏你身为女孩儿的尊严,妈妈想替你大嘴巴抽他!”
我一只手蒙住嘴巴,又加上一只手——打死也不能说出来!
爸爸在一旁冷冷一笑。
我头皮一麻。
哪怕我一个字不说,这人也什么都能推理出来!
“胖子他敢这么做,我捏碎他。”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朝妈妈缩了缩身子,抱着她臂膀,弱弱回嘴:“你自己都承认重男轻女了。”
爸爸在我面前蹲下来,叹了口气:“潇潇,听其言观其行,你真觉得爸爸重男轻女?爸爸跟你老实说吧,爸爸从没想过要生儿子。从前你外公外婆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几次三番劝我们生二胎,爸爸还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你妈怀着你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我不想她再来一次。何况如今这岁数上,不管生儿生女,爸爸和妈妈都再没动过念头。
爸爸不苛求你,是希望你按照自由意志过一辈子。我的压力我自己承受,你的人生你自己走。我不会像方家那两口子,硬要安排孩子来接班。公司是我自己要创立的,我不能把自己未完成未光大的事业塞给你。即使你不是我女儿,是我的儿子,我的态度也一样。当然,你是女孩子,是爸爸的小棉袄小宝贝,爸爸偏疼多了点。若是儿子,我的养育方式或许稍微不一样,但大方向不会变。这是出于男孩女孩的不同教育方式,不是重男轻女,潇潇你明白吗?”
老实说,我不明白。
怎么会有父母不望子成才呢?
看着我迷惑的表情,应至诚摸了摸我鼻子:“算了,我的这番想法同龄人尚且不能理解,何况你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妈妈在旁摇头:“你觉得潇潇是孩子,经过这段时间,我倒觉得她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懂事呢。”
爸爸不置可否,拉我站起来,推我往卫生间方向:“行了啊,小花猫去洗脸。爸爸妈妈带你出去玩。”
呀!真的吗?我高兴得蹦起来,“叭”地吊着爸爸脖子亲了他脸颊一口,欢呼着跑去洗脸梳头。
耳听得爸爸在身后轻笑一声:“小屁孩一个,一会儿天真一会儿世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成熟个铲铲。”
扎好头发出来,我愣了。
面前,爸爸穿着多年前的蓝色工装,长身玉立,笑吟吟看着我。妈妈穿着吊带裙,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白底绣樱桃针织开衫,伸手冲我展开一条粉色蓬蓬纱裙。
和我们小时候穿过的一模一样。
爸爸笑了:“我们身上的就是以前的,只你的裙子是新买的。”
他们什么时候从我衣柜里翻找出来的啊?
我嘟着嘴巴接过裙子,捅捅他腰眼:“是不是被我感动了,然后迷途知返?”
爸爸搂着妈妈肩膀,十分傲娇:“不告诉你!哼!”
做过错事还理直气壮的人,天底下估计也就这一位了。我再一次见识了他的脸厚心黑。
幸好他遇见的是我妈和我。要换个老婆,他得跪穿十个八个键盘。
不过也难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么。
我看了看爸爸,觉得可能、或许,他那张脸也能决定上层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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