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事情经过已经昭然若揭。
三个月前,朋友之子跳楼自杀,应至诚为此夜夜失眠。
在“本市最好的神经内科专家”那里,他的症状得到缓解。两个晒女狂魔凑到一处,讨论失眠,也晒女儿。
得悉爸爸心病,谢医生给他推荐了自己的表姐——“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为众多商场精英做过心理治疗、擅长少年儿童心理研究的卫以宁医生。
卫医生,应该对我做过长时间的行为和心理评估。我从小到大的涂鸦和书籍绘本,最初极有可能是先搬来卫医生这里,再搬去老宅。
在她的建议下,爸爸决定给我人为制造一次巨大挫折。
因为,按照这个变态医生的说法——“单亲家庭的孩子最坚强最了不起,他们在青少年挺过了最大的心理打击,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击他们了。”
然后,我在书房听到爸妈交涉离婚条件,两个人都放弃我的抚养权。
我的失眠、痛苦、哭泣、逃避、浑浑噩噩,应至诚和张宁仔不动声色看在眼中。他们仔细观察记录,反馈到卫以宁那里,对我的行为反应进行分析,制定应对方案。
好巧不巧,我找谢医生开助眠药,晒女狂魔医生一下认出了我,给我开了五片助眠药,并迅速通报心理医生。
他们或许分析出了我轻生的念头,又或许没有。因为我的失眠是真的,第一天是熬夜打游戏,第二天是伤心难过。而且,他们不知道我找了胖子帮忙。
爸爸或许听到了我和胖子的电话,知道我想自杀。又或许没有听到全部,只听到一句“不想应至诚死。”
他在门口叫我:“潇潇,关于爸妈……离婚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动摇了,想要告诉我真相?还是想再度给予刺激?只记得我抢先排开了他:“你和张宁那点破事,与我何干!”
然后,胖子看到潇潇阿姨怀孕,我误以为爸爸和狐狸精鬼混,我们两个愤怒失望,携手去投江。
要不是打渔夫妻救了我们……
江水没顶而至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足足一刻钟,我才从恐惧中拔足而出,深深吸气,继续分析。
我和胖子离家出走,没有动卡上的钱。应至诚正着急时,我打电话给妈妈。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他立刻安排两位医生匆忙搞了个“目标明确”的义诊活动,侦查行为,评估心理,疏导我俩,也顺便给我们瞧瞧感冒发烧。
呃,不知烧了他多少钱?
当时,我们撞见他们义诊,是因为老板娘大力推荐镇上广场边的蟹黄汤包。
是了,知道我们在哪儿,又查出那家观光农业园是公司的小小客户,所以,一切都很容易,是不是?
当时我和胖子已经决定杀回去,帮妈妈对付小三,豪气干云得很。心理医生得出了让人放心的结论,干脆让我们再放松放松,爬个山散个步,好好玩一玩。
待我们离家出走主动归来,应至诚彻底放了心。书房谈话,他的目的就一个,想知道我怎么振作起来应对这次人生危机。
不料我给他分析离婚经济利弊,指出他在家里的强权地位,狐狸精爱钱不爱人的事实,劝他玩一阵收手,还吐露出对他日渐忽略我和妈妈的不满,让他大受打击。
他大概接受不了悉心呵护养大的乖乖女如此势利如此愤懑且出语恶毒,差点背过气去。
然后,他们夫妻俩发现了我衣柜里挂着的,我们三个人套叠在一起的衣服。
我不知道他们取出衣服的那一刹那怎么想,但肯定很复杂。
胖子挨揍,我陪他换药,卫以宁迅速出现,再次接触我。可惜她前夫突然出现,会面匆匆结束。
即使短暂一晤,厉害的卫医生还是得出个让人放心的结论,爸爸妈妈自此消停。爸爸将已经回购的小房子重新装修布置回了当年的模样,这个过程中,他有什么心理起伏,我大约可以猜到。
朗润和嘉嘉阿姨的事情,再一次刺激了我娇弱的神经,没多久,避孕套东窗事发。原因么,大概张叔叔偶然在超市瞧见了胖子伸手抓避孕套,又见我俩慌慌张张,迅速通报爸爸,然后爸爸给何叔叔打了电话。
爸爸逮到胖子,瞧见床上避孕套的那一幕,大概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
从我们口中掏出事情的真相,老奸巨猾的爸爸也明白了我潜藏内心的恐惧。那番长谈,这对夫妻东拉西扯又是刺激又是诱导,纠正了我被带偏的三观,纾解了我的忧惧。
迄今为止,我不知道我说的哪句话对了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得出我“比他们想象的成熟懂事”之结论,志得意满结束了对我的考验。
然后,他们高兴得太早。俗话说,秀恩爱,死得快,这话大有道理。
他们更想不到,我来医院瞧方伯伯,彻底看破了他们的把戏。
一路上,我气得胸口鼓炸。
老子像个没头老鼠,被这对大猫溜了三个月!
我没心情回家,更没脸见胖子。上了出租车,的哥连问我去哪儿,我只答:“随便转两圈。”
司机便朝着宽阔安静风景好的地方开。
转到城市上游,滨江路延伸处,看到一江碧水,我才有了主意:“再往前一点儿,有渔船卖鱼的地方停车。”
这么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没有登门谢过那对打渔夫妻。虽然胖子再三拍胸脯表示重谢过了,我也不该害臊不露面啊。
若不是他俩,我大概早被大鱼给吃了。应至诚和张宁,大概要哭死悔死吧。
想到那一幕,我竟然有种“活该!叫你瞎折腾”的情绪。
江水静流,江湾幽幽,小渔船挽系在江滩铁柱上,里面空无一人。我滑开船腹的铁板,看到两条尺多长的鱼,稀稀疏疏二三十只粉青色小虾划着足优哉游哉在水里游着,身体近乎透明。
应至诚最喜欢吃野生鱼虾了,张宁也最会做这个。
呸呸!想他们做什么!
鱼虾没卖完,打渔夫妻应当就在附近。我踩着吱呀吱呀作响的跳板下船上岸,一路去寻。
穿过岸边郁郁葱葱的树林子,那边竟然是个小公园。有池塘、荷花、柳树、小广场,树荫底下有个小卖部,一群人正在那里嚼着冰棍闲话,船家夫妻赫然正在当中。
我分开道路两旁扑面而来的灌木枝条,从林下弯弯曲曲的小径走过去。
“老刘,你们两口子发财喏!随便接个电话捞个人就是好几万,请我们吃几次冰棍算什么?”
他们围着的老刘,也就是那位船家公笑嘻嘻地:“你个死老崔,只盯着我不放。你怎么不问问他?”他指指正在冰柜上支应着手肘,一脸笑眯眯的小卖部老板:“他给人说个我的电话号码,往人衣服里系个泡沫游泳板,那小胖子后来谢他两万块!”
问话的老崔连连摇头:“问他?我恨死他的血!我的船也在江边呢,他要给个我的电话号码,这财不就是我发了吗?好事不想起我,小卖部屋顶漏水找我帮忙,没下回了!我他妈给他拆了!”
小卖部老板笑嘻嘻地摊手:“我哪知道有这好事?不过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下回人家小姑娘再想不开,我就给老崔你打电话,让你戴了氧气面罩悄悄摸下水蹲着!话先讲明白,八万块钱到手,咱俩一人一半,对开!”
我立在那里,血液倒灌。
死胖子玩我!
怪不得急切要上厕所,怪不得回来时走路摇摇摆摆,原来想的这些招儿!
我很快醒悟过来,那些助眠药,也是假的!搞不好就是治感冒、拉稀、止痛、消暑、驱蛔虫、月经不调的!还什么苦臭来什么!胖子这人渣就想把我恶心吐了好让我消停!
我回身就走。
一个小时后冲到胖子家,按了门铃,保姆打开门,一脸笑容:“潇潇,胖子午觉起来还念你呢!”
他念我,他当然念我,我他妈多好玩!!比游戏有意思多了!!
我叮叮咚咚抬脚就往楼上冲。
推开门,胖子从一堆书里抬头,立刻欣喜站起来:“潇潇!”
他额头包着纱布,胀鼓鼓的,雪白刺眼,像贴了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小馒头。
我的怒气一下蔫哒哒。
胖子那么怕疼,却因为我,挨了两次打。
他好不容易在他爸眼皮子底下攒点钱要给他妈,为我一下洒出去十万块。
如果没有胖子一边顺毛捋一边阻碍我,我可能早就……
我瞧了他两眼,慢慢低垂下脑袋,指甲掐着虎口不做声。
胖子的脚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在我跟前站定:“潇潇,你怎么啦?”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又弯腰低头看我的表情,声音里充满疑惑和不安。
我怎么啦?
我脆弱、娇气、任性、矫情、自私自利、不知上进,没半点好处。
可他们还那么爱护我。
胖子为我好。爸妈为我好。甚至,乱出主意的承乾哥哥、方元贞都是为我好。
倘若易地而处呢?
我也,也绝不会看着胖子去寻死,我也会千方百计制止他。就像那时我快沉到江里,还拼命把他往岸边蹬。
我一把抱住胖子的腰,想要牢牢扣在手里,呃,他太胖,扣不住。
瘪了瘪嘴:“胖子,谢谢你!”
确定我没弄出什么幺蛾子,胖子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回抱了我,嘴里仍不忘胡说八道:“谢谢?谢我什么?怎么个谢法?潇潇我跟你说,当牛做马可以,以身相许就算了啊。你爸揍了我两回,我可不敢要这么个岳父。现在,我一见他就想尿尿。”
“呸!你想得美!”
我一把推开他:“做你的春秋大梦。就算你想,我爸还不肯呢!”
顿了顿,我说:“我爸啊,他最疼我了。”
胖子撇撇嘴:“就他干的那些事儿,真没瞧出来。”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清凌凌响起。我看了看,是爸爸。
我得意地看了眼胖子:“不信?你听!”
我按了接听和扩音,只听应至诚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声调高得快要戳破手机:“应潇潇!快给我滚回来!老子这回揍不死你,个闯祸玩意儿——”
电话哐当掉地上,老爸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疯啦?还是傻啦?我立在当地,揉揉耳朵,不敢相信——这变脸也太快了!
胖子抚了抚额头:“完了,我恐怕还要挨顿打。”
我爸打胖子干什么?
胖子点了点我鼻子:“咱俩干的混帐事,你忘啦?”
他一手捡起手机,一手拉了我往外走:“我猜啊,你爸这么气急败坏,多半是你妈怀孕了……”
啊??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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