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消失之后

    要是没有这些阴煞之气，铺路修桥半个月就完工了。
    立在山坡尽头，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前方一片开阔平原，做不到万马奔腾，但千马没问题，并且这里只长杂草，树都没几棵。
    当然了，草都比人高。
    平原之后就是高低起伏的山脉，其尽头如刀片般扎入平原，真不愧“龙脊”之名。
    到这里就不仅是满眼葱绿了。八月末，龙脊岛上还有野花怒绽，一片姹紫嫣红。
    其实岛上并非生物绝迹，至少贺灵川发现成群结对的蜂鸟在啜食花蜜，个头都比普通同类大很多。阳光照射过的淡水会被净化，祸害不到这些小动物。
    但它们十足警惕，离人老远就飞走了。
    就在这时，灰雾从龙脊岛各个犄角旮旯里冒头，直奔贺灵川而来。
    它们是被神骨项链吸过来的，但天上阳光还在，所以灰雾一露脸就气化了，不留一点痕迹。
    这种净化方式，倒是很便捷。
    此时太阳再一次钻入云层。
    蜂鸟察觉危险，立刻扔下食物，振翅上天，但有几头动作慢了。好在路过的灰雾根本不搭理它们，一心一意只找贺灵川。
    这个人形黑洞如长鲸吸水，飞快把附近的阴煞都抽卷殆尽，而后指着西南边道：“雾煞从那里飘来。”
    浓雾的源头，果然是岛屿的西南角。鹿洵没有诓他。
    他本来还担心大方壶吃饱后就不吸了，把他们撇在浓雾里。但照现在看来，大方壶根本来者不拒，有多少吃多少。
    那他还怕个球球？走，一探究竟去。
    有这神物傍身，贺灵川领着众人大步往西南赶去。
    一路上崎岖难行，还要穿过天生桥、钻过水帘洞，好在队伍里个个身手矫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即便如此，他们也走了一个多时辰，绕了几次远路，才赶到龙脊岛的西南端。
    比起其他地方的森林探险者，他们享有一种幸福：
    没有蚊虻！
    但地表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小虫，不起眼，不长翅膀，对人类也没兴趣，好像也不怕阴煞。
    生物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了不起。
    这是山脉当中的低谷，众人老远就看见，茂密的森林当中塌下去好大一块空洞。
    陶然喃喃道：“我去，这么大？”
    贺灵川一眼就认定，那巨洞就是鹿洵所说的“天坑”，它甚至有个专门的名字：
    白渊。
    洞口是个不规则的扁圆形，直径百丈。众人站在这里，就能眺望里头参差不齐的坚岩。
    这就像怪物张大的嘴。
    贺灵川站在半山腰上，距离天坑大概一里左右，就见下方森林和天坑中的灰雾滚滚而出，向他奔来，但又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为乌有。
    这里的雾汽，就浓得有些发黑了。
    并且天坑周围的森林大概是密不见光，才给灰雾以躲藏的空间。
    天坑里的灰雾存量异常丰富，往外奔涌了一刻钟才渐渐转淡。
    就在这时，森林里响起奇怪的嚎叫，像乌鸦夜啼，又像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
    裘虎还望见森林里的大树无风自动，哗啦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他们这里奔来。
    数量还很不少。
    “那是阴虺？”
    众人抓紧武器，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树林的阴影下冒出许多晃动的身影。
    有黑色，有灰色，还有黑白花纹的。
    贺灵川起先以为那是大蛇，可再定睛一看，我勒个去！
    这些鬼东西，身形像蛇，无足，细长而有鳞，连行进方式也和蛇一样，七扭八歪。
    但它们却长有四条手臂！
    并且它们行走时上半截也是直立起来，如同人的躯干，也有些许外凸的肩骨。
    而脖颈如同眼镜蛇，圆而扁。
    这些怪物，最小的也是体长一丈左右，有的能到三丈，躯干比水桶都粗。
    它们都挤在森林边缘，树荫底下，恶狠狠瞪着贺灵川等人，但就是不往前再迈一步。
    前方，是洒满阳光的地面。
    有那么一两只，情绪过于激动，胳膊不小心触到了光束。
    嗤地一下，众人亲眼见到它们身上冒烟。
    这两玩意儿像被烫到，缩得飞快。
    “这些东西和灰雾一样，惧怕阳光！”伶光懂了，“虺本来就喜欢阴寒之地，这些阴虺长年生活在龙脊岛，已经习惯了阴煞的存在。我们突然把阴煞都抽走，它们反倒不舒服。”
    但这些东西再不舒服，也不能冲过坦荡的阳光地带，来找贺灵川等人算账。
    森林中冒出来的灰雾越来越少，显然存量快要见底。
    挤在树荫下的阴虺越来越密集，都在蠢蠢欲动，啼叫声也越发凄厉，让贺灵川想起了挤挤擦擦的沙丁鱼群。
    裘虎抬头望天，有些担忧：
    “主公，再有一个半时辰就天黑了。”
    届时他们若还留在岛上，没有阳光拦路，这些阴虺九成会冲过来吃人。
    对方数量太多，夜里又是它们的主场，己方完全没有优势。
    贺大少身上的宝物能吸走阴煞倒也罢了，能把阴虺一起吸走吗？
    贺灵川还未开口，天坑中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嘹亮而尖利，把其他阴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贺灵川摆了摆手：“再观察一下。”
    森林中的灰雾大概已经散光，阳光也非常给力，没再钻入云层。否则四人这时候就要返身逃走。
    树荫中的阴虺焦躁不安，有数十只摇头摆尾，状甚癫狂，好似很痛苦的模样。
    最后，它们甚至跳出树林，冲向贺灵川等人！
    天上的阳光照在它们身上，就像生石灰遇水，扑哧冒出大量白汽。
    它们原本光滑的鳞片飞快剥落，被阳光照射的皮肉迅速发黑、燃烧……
    仅仅七八息，硕大的赤虺就被烧成了焦炭一般，倒地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阳光简直就是它们的克星。
    但它们仍然前仆后继冲出来，原因是受天坑中的吼声驱赶，还是自己太痛苦、忍受不了呢？
    “我说错了。”伶光看见这一幕即道，“阴虺与灰雾的关系，大概就像鱼和水。你把灰雾都抽走了，它们就变成离水的鱼，痛苦难忍。”
    横竖都是死，尝试冲击贺灵川等人，好过继续受窒息的折磨。
    但话音刚落，天坑中又传出一声长嚎，阴虺们抬头向天，也不冲了，而是向后躲回阴影之中。
    它们果然也听指挥。
    朱大娘忽然道：“东边飘来成片乌云，我们恐怕没有一个半时辰了。”
    原来这些怪物在等阴天。乌云一旦遮盖阳光，它们就可以追击众人。
    贺灵川立刻转身：“走吧。”
    双拳难敌四手，这些鬼东西的确是天生比他们多一双手。
    众人提起真力，扭头就跑。
    他们身手极佳，在这荒山野岭也能如履平地。
    身后的嚎叫声越来越远，伶光趴在贺灵川肩头：“天坑里面是什么？”
    别人都在玩命狂奔，只有它最悠闲。
    贺灵川闻言看了朱大娘一眼：“大概是阴虺之王？”
    这种群居性的怪物，不出一两个首领才怪。朱大娘就是例证。
    朱大娘哼了一声：“下回叫我妹妹来，带上它的蛛妖大军，看看谁才是人多势众！”
    贺灵川奇道：“你怎么不造大军？”
    “不喜欢！”它一蛛纵横来去，多么干脆利落，哪像妹妹拖家带口，搬个家都得兴师动众？
    陶然提醒道：“天上的云快过来了！”
    而他们还有一半路程。
    朱大娘不满：“你们太慢了，都到我背上来。”
    贺灵川等，在修行者当中已经算很敏捷了，还被她嫌弃，只得跳到巨蛛身上，小心避开它的尖刺。
    被这些尖刺扎到，大概比起遭阴虺咬一口更疼吧？
    “抓稳了！”正好经过一处悬崖，朱大娘随口交代一声，就带着三个乘客纵身一跳——
    它有跳蛛之力，这一下横空蹿出三十多丈，腾云架雾一般。
    但腾完了架完了，一样要往下掉。
    耳边风声嗖嗖，陶然和裘虎都是脸上变色。
    这样自由落地，哪怕有朱大娘在底下垫着，三人也难逃一死。
    不过朱大娘随后就咻一声喷出几缕蛛丝，附著在几棵大树上。
    它几乎是擦着地面荡了过去。
    就这么又跳又荡，一路往岸边奔去，速度何止是贺灵川等人的三倍！
    当初朱大娘带着贺灵川逃离墟山，靠的不就是这一手本事？
    如今后头的追兵不过是阴虺而已，又不是天宫的神明，它心底安定得很。
    贺灵川带着眼球蜘蛛与海船联系，这艘船始终绕岛与他们同步前进。这会儿，贺灵川指点他们停在龙脊岛西南端的悬崖底下。
    不到两刻钟，朱大娘就带着三人冲到悬崖，直接一个高荡跳回船上。
    “走！”
    不用贺灵川下令，大家拔绳抬桨，飞快划了起来。
    陶然将帆布挂起，朱大娘念了个唤风诀。
    一场大风吹来，拽着船只往北，速度那叫一个快。
    驶出二百丈，伶光指着后方道：“阴虺下水了！”
    此时，乌云蔽日。
    贺灵川回头一看，龙脊岛的沙滩上，无数小黑点儿跳入水中。
    不消说，追兵来了。
    看样子，这些阴虺也是游泳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