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在他的印象中，雪绯墨合该是狡黠的，就算不会使小性子，多少总是带着这青衣阁一脉所固有的 
恶质笑意。
  而此刻，风轻云淡，一脸浅淡笑意的雪绯墨，让人十分的不习惯。
  段风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才松了一口气：“阿墨，你不会是受的打击 
太重，一时接受不了吧？”
  雪绯墨抬眼看了看他。
  段风雷没有念多少书，但是这些年在青衣阁多少受了些熏陶，竟然想起了“遗世而独立”这么不 
合时宜的词来。
  段风雷想也许受到重大打击的人是自己。
  雪绯墨笑了笑，终于开了口：“小雷，你是自愿的么？”
  “那是自然。”
  雪绯墨沉默了片刻，感到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遗憾。
  只是，她一直是不擅长安慰与劝告的。与风间月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都很少，安静的平淡的 
相处，与那样的静谧中反而生出了天长地久的悠长。
  可是段风雷跟风间月不一样。她与他一起，没有必要的牵连，他只是她一时兴起收下的护卫。仅 
此而已。
  仅此而已。雪绯墨在心中强调了一遍，抬眼看到段风雷一直平静的双眸中有一些奇异的光彩。
  “阿墨，”他负了手，衣衫在风中飘动，“其实，我都明白的。”
  雪绯墨顿时笑了，似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立在他身边，陪他看着方寸之中的天空——太傅府 
其实已经不算小了，可是看出去的天空仍然只有那么大。
  没有瑰丽色彩，没有江山如画。
  “阿墨，你想要的紫宸，安宁平和。我想要的生活，只是不再有杀戮，可以无忧地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在意的人，可以笑着打招呼。”段风雷的声音有些轻忽，却似有神奇的力量。
  雪绯墨认识他很久了，却从未听到说起这个。
  “或许那时候，真的只是为了保命才应了夜帝。但是，鸦就算只是个杀手组织，却也拥有强大的 
力量。利用得当，它将比军队更有杀伤力。”
  “但是，这都不是我要成为夜帝的原因。”
  雪绯墨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一向聪明，对于这样的理由如何能看不透呢？几年前的段风雷孤身一人，一条命做无本买卖， 
不亏就是赚，自然没有顾忌。
  可是如今不一样，他有了小风。那个孩子虽然也有着连众多的优秀杀手都不及的身手，却也只是 
个孩子。
  而且，可能永远像个小孩子。
  因为曾经亲眼目睹了亲生弟弟的死，所以对于这个半路认来的弟弟，感觉像是上天的弥补。
  是为了成全他的遗憾而送来的礼物。
  只是，作为太傅府的总管，以雪绯墨那样淡泊的性子，一旦出了事，会袖手还是会帮忙呢，多少 
总有些犹疑的吧。
  段风雷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又想多了。聪明人最大的坏处就是总是喜欢想太多。
  而雪绯墨，在某些方面简直不是用迟钝就能形容的。
  所以，他只好告诉她：“阿墨，因为，你跟小风都是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希望，有一 
天，当你们面临危险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只是不想，再有那样无力的时刻，仅仅是如此而已。
  那样无力的是时刻，雪绯墨不是没有，当年父亲身亡，母亲发狂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看到，那一天 
白雪衬烈焰，是她最初的记忆里最惨烈的场景。
  后来父亲与母亲的记忆在她脑中冲淡了这一场景，然而那样的无力感，却是从没有消失过。
  “我都明白。”雪绯墨扬起个大大的笑容，好歹是有些真诚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几天， 
夜帝会前往青衣阁找师尊，到时应会带着凰儿跟小风同行。”
  “前往青衣阁？”段风雷皱了皱眉，“阁主大人似乎已经好几年不曾见客了吧。”
  “只是见一些老朋友罢了。”雪绯墨淡淡道。
  段风雷看着雪绯墨淡漠的神情，一时有些郁卒。月美人说夕岚光的情路还很长，果然是真的。阿 
墨在这方面还真是迟钝得很啊。
  他不禁在心中反省了一下自己——莫非自己真的是会将所有人当重要的人保护的人么。
  “那么，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三天后，”段风雷随口答道，随即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来，“据说这次是总管亲自出马… 
…”
  “箫梦言么？”雪绯墨笑着晃了晃扇子，“据说她十三岁时便成为了鸦的总管，而且，她是鸦中 
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这么说是没错。”段风雷一脸烈士断腕的悲壮，“但是，毫无疑问，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鸦最难 
缠的人，就连夜帝，也奈何不了她。”
  “据说当年夜帝应下了师尊要替青衣阁除去凤倾城，后来也不幸失手，便是她的手笔？”
  段风雷点了点头：“没错。那时候的夜帝当真是绝世风华，冷酷悍勇，唯一的一次失手，居然是 
败在两个女人的手中。”
  “听起来很有趣。”雪绯墨笑得眉眼一弯。
  “哎，”段风雷一声长叹，“其实主要是因为那时候夜帝翘家，积累了大量的公文没有处理。再 
加上他亲自出手，坏了行情，引起总管震怒，罢工半个月。”
  “我想我是听明白了。”雪绯墨点了点头。鸦的日常运转显然跟这位不会武功的箫梦言大总管有 
不可分割的关系，而总管的罢工，无疑导致了鸦之日常事务紊乱，夜帝想必是忙着收拾乱摊子去了。
  一念及此，雪绯墨对这位不会武功的大总管的敬佩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同时心中升腾起对于段 
风雷的强烈的同情。
  段风雷在她身边日久，怎么会看不出她脸上那同情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阿墨，你这个表情——”
  雪绯墨拿扇子掩住脸，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哎，一入豪门深似海啊，小雷。”
  然而，三天后，当她看到孤身上京的鸦之掌舵人，大总管箫梦言时，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箫梦言并不是个大美女，顶多就一小家碧玉的感觉。
  而且她来的时候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人比花娇，马比驴瘦。
  只是她出现的时候，夜帝跟凰儿出乎意料的安静，见到她也很规矩地见了礼。
  雪绯墨心中的同情更甚，瞧这模样，以后小雷在鸦，应该会被公文烦死吧。
  箫梦言看了看雪绯墨，眉眼轻轻一挑：“紫宸太傅？”
  “没错。”雪绯墨轻轻一笑。
  箫梦言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不错。”随即她的眼光落在段风雷身上：“新任夜帝？”
  段风雷心情沉重得点了点头。
  箫梦言看了看夜重华，又看了看段风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声音虽小，但场中众人都是高手，哪有没听到之理？
  雪绯墨看着段风雷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来。
  可怜的小雷，也许还在拼命安慰自己好男不和女斗吧。
  段风雷随箫梦言离开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但是脸色却并不难看。
  他骑的马是粟禾送的，虽然不及逍遥王当年那匹照雪狮子马，但是比之箫梦言的小红马要强上百 
倍不止。
  他坐在马上，看了看轻摇着扇子的，挥着小手绢的，以及淡漠浅笑的众人，蓦地大笑出声。
  重重挥了两下手，他掉转了马头，向着未知的远方而去。
  ——阿墨，你守护着紫宸，我，守护着你。
  身后跟着的是箫梦言，她那匹小红马看上去孬种了点，但是跑起来居然不慢。
  真是神奇的马，段风雷淡淡地想。
  第三十二章 火云
  段风雷走后，又过了两日，一匹火云烈马带着青衣阁主的亲笔信抵达帝都。
  雪绯墨抚了抚那马，将新收到的信递给夜帝。
  夜帝晃着他那拙然天真的扇子，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慢慢停在雪绯墨身前：“这信，真是凤昭 
写的？”
  “那是自然。”
  “哼，凤昭那家伙最怕麻烦，哪里会主动写信相邀？”夜帝瞥了雪绯墨一眼，“信中甚至还提到 
了要本座带凰儿同行。雪太傅，你当本座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雪绯墨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笑：“师尊的信上是这么写的，不过如果夜帝还在介怀当年应了师 
尊却没有下手除掉凤倾城一事的话，大可不必。这类的小事情，师尊不会放在心上的。”
  “谁说本座是介怀那件事了？”夜帝不屑地哼了两声，转了转眼睛，在一派返璞归真的纯然之下 
是深沉的算计，“你急急将身边的人都调走，是为了什么？”
  “在下如何算计，与夜帝无关吧？”雪绯墨冷淡一笑，“只是，夜帝一脉到底是身份特殊，留在 
太傅府多有不便。再者日前皇上遇刺，凶手亦是直指鸦，如今夜帝一脉最显赫的两人尽皆留于太傅府 
，让外人作何感想呢？”
  夜帝挑了挑眉：“你怕？”
  “怕。”雪绯墨干脆地道。
  夜帝脸上现出一丝丝的意外来：“没想到——”
  “前辈，”雪绯墨笑了笑，改变了称呼，“若我非是太傅，这地方你要住到何时都可以，但是， 
我既然是紫宸太傅，有些事便不得不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