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苏照颜

  “皇上？哎。”婉眉又是一叹，“年夜饭的时候，皇上曾经出过一趟宫，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情吧，听皇后宫中的人说皇上自回来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那样的皇上，让人 
觉得十分恐惧。”
  “其实青衣阁四脉的弟子们并不常常聚会，像这样的四星会据说在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次，那时候 
，藏列与流花交恶，四国两两结盟，天下间的平衡遭遇了最大的危机。像这样毫无预兆的聚会，其实 
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想的。”
  “那么四星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忍不住好奇道。
  “对于寻常人来说，那都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婉眉脸上现出一丝惋惜的神情，“流花的夕太傅 
对雪太傅情根暗种已经很多年，连青黎的玉太傅跟藏列的月太傅都看出来了，偏偏雪太傅对此事十分 
迟钝，夕太傅一腔情义，硬是找不到适合的时机。”
  “所以几个人在四星会上促成了此事？”我微微点头，心中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皇上还真是 
个醋坛子。
  等等，我很快醒悟过来，这好像不是醋坛子的问题，而是，太傅们最终都是要回归青衣阁的，那 
么夕太傅与雪太傅若是倾心相许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皇上为何突然吃醋？他登基之初似乎没有任何喜欢雪太傅的兆头啊。
  “娘娘，情之一字，不在早晚啊。”婉眉一脸过来人的模样，但是我敢打赌，她绝对不知道什么 
是情爱。
  只是试想一下，那风华绝代的男子跟那绝对风华的女子牵着手站在一起，看着帝都大年夜的烟花 
，倒也是极为养眼的事情啊。
  皇上果然是去煞风景的。我心中暗暗道。
  “所以说，雪太傅在众人的开导下，终于榆木开窍了？”
  “娘娘，不要这样说太傅，她只是、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婉眉急急替那已经过世的女子辩解， 
脸上满是向往，“听说那一晚帝都的烟花十分美丽，夕太傅就跟雪太傅避开了众人，在屋顶上，迎风 
而立，执手相看。”
  “这一定是宫中众口相传的说法吧。”我十分不屑，“且不说屋顶在那个时候才是众目睽睽之地 
，那雪太傅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夕太傅是傻了还是痴了，带她上屋顶？嫌病的不够重么？还迎风， 
真是胡闹。”
  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有些羡慕了。
  夕岚光那人，便是在紫宸，也是有许多传说的。
  对于当年他在金銮殿上将雪太傅带走，民间有无数种说法。最常听的无非一种——敢跟皇帝抢女 
人，有种！
  只是，那个时候，那人便知道了，便是带她离开，也不过是数年的相守。
  只是烟尘芳华，终究不敌纳女子唇边一抹浅笑，若是相守，哪怕只有那一瞬，也是好的。
  因为有了你的陪伴，所以不畏死，也因为有你陪着看了这些风景，所以不惧活下去。
  我心中微微动容，是怎么样的情意，在掩盖了那些年之后，变得那样的炽烈？
  “夕太傅回国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婉眉低声道：“有，他说，等我。”
  等我。我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等着我，来带你走。等着我，来娶你。
  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对我这样说过，可是，我等过了春，等过了秋，却始终不见那人来。
  于是死了心，冷了情，那烟花之地，终于成为最后的栖身之所，繁华红尘，与我而言，仅仅是一 
地的残灰罢了。
  而那个女子，就算是从不肯将主动权交付人手，却也肯那样安静的等待。
  为了他，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只为等到他来。
  夕岚光何其有幸，踏血而来，仍能见到那女子清冷中拳拳情义，朱雀远飏之时，是何等的壮美。
  人世三千繁华，终为这一刻，燃烧成烬。
  第五十七章 入宫
  “雪太傅是上元的时候入宫的，那时候，是皇后宣召，所以太傅没有防备。”婉眉轻声道，“我 
还记得，那年的上元其实很热闹，皇后大清早地就派人去了太傅府，因为机关都拆掉了，所以传话的 
小太监很轻易就见到了太傅，并向她表达了皇后的思念。”
  “因为皇后毕竟是远嫁而来的，夕太傅虽然是她的老师，但是到底君臣有别，她也不便见她。太 
傅对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对皇后却是十分关照，偶尔跟皇上闲坐，也会常常提起。”
  我皱眉打断她的话：“皇后么？我已经见过了。她不像是那种会狠下心下药的人，还有药是下在 
哪里？”
  “听说这主意是司马贵妃出的，她算是整个司马家最聪明的人了。”婉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 
，“那药是下在燃起的香里，似是叫做龙眠。”
  “龙眠？”我脸色大变，龙眠香油安神的效果，其实就是种迷香。别说太傅那时候心脉不强，便 
是寻常人闻得多了，也要撑不住的。“司马无盐哪里来的胆子，给帝师下药？”
  婉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的心顿时有些凉了，帝师在皇后宫中中了迷香，整个皇宫却懵然未知，那么背后的指使人，自 
然是皇上。
  有些难以置信，我瞪着婉眉：“是皇上，不顾君臣之礼，师生之义？”
  婉眉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低着头不正是心虚的表现么？我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双肩： 
“皇上他，做了什么？”
  婉眉吓了一跳：“娘娘，你冷静点，皇上他什么都没干！”她看着我，眼睛里晶莹的泪水，“那 
次龙眠香用的猛了，太傅昏睡了好几天，皇上很着急，却有束手无策。那阵子都憔悴了不少。”
  “他自作自受！”我冷哼，“明知道太傅跟夕岚光已经两心相许，何必还要搞出那么多事呢？若 
是他客客气气地送太傅出了紫宸，最好亲自交到流花太傅手上，不又是一段佳话？”
  “那时候，皇上是魔怔了。”婉眉面上的表情明明灭灭的，却是一种看尽落花的豁然，“若不是 
陆太医撑着，太医院恐怕也要遭殃。但凡是跟雪太傅有关的事情，都很容易让皇上失控。”
  “难道就没有人劝谏么？皇上的所作所为，真是荒诞至极，觊觎师尊，根本就是欺师灭祖，是要 
遭天打五雷轰的。裕王爷、衣上尘少司命都没有发现太傅不见了么？”
  “那时候太傅已经不在宫中走动了，算是赋闲，他们见不到太傅，便以为太傅是自己去了哪里看 
风景。直到皇上宣布要册封太傅为贵妃。”
  “什么？！”我心中一寒，只觉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他居然——”
  婉眉指着我的脸，想笑，却落下泪来：“那时候，太傅也是这般的表情，震惊，然后是彻底地冷 
漠。那之后太傅再也没有好好吃药，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为了保持体力，她根本就不醒了。”
  “皇上每次来，也就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有时候说些话，但是太傅一定是没有原谅他，她一 
直睡着，很安静。”
  我忍不住插嘴：“强行昏睡不醒，不是更耗体力么？”
  “大概只是不愿意看到皇上吧。”婉眉轻叹，“也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合着眼睛不愿 
见到人罢了。那时候广严宫很静，是那种能将人压扁的静。”
  我抬头，环顾四周，这个广严宫丝毫不像冷宫，是因为那个女子么？连当初的用度都不曾裁撤， 
那这宫中的布置当然也不会撤掉了。
  那时候的皇上还很年轻，所以才会对注定无望的爱情那般的执着吧。
  可是，就算找再多跟她相似的女子也都是无用的啊，那个人早已远去，再多的挂怀，再多的补偿 
都是无用的。
  再来一次的话，那女子还是一样的不屑，一样的厌弃。
  “当时裕王爷在哪里？”
  “王爷年后去了镇北军中，直到太傅离开紫宸，他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但是，在太傅心中，还是牵挂着他的吧。”我轻声叹息，“她的两个弟子，为皇者，连自己的 
老师都敢染指，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婉眉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十分地赞同。
  “婉眉，当初是你在照顾她么？”
  “是，那时候太傅很少说话，醒着的时候就静静看着窗外，很少有什么兴致。”
  “那她平日里都靠什么打发时间？”我微微皱眉，太过安静的人总是不好，“看书么？”
  “她从来不看书。”婉眉轻轻摇头，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她说看到书就觉得头痛。”
  “这倒是稀奇了。”我也笑了笑，“他们青衣阁的人不是都饱读诗书么？怎地她不爱书？”
  “太傅看的唯一一本书，就是娘娘昨日看到的那本。似是有些兴致。”
  我嘴角抽了抽，堂堂帝师，居然不爱看书，在这宫中住了许久，看的唯一一本书居然是春宫图，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只有这样，才是她吧。只有这样的她才稍微有些当年烟花尘影里那幼嫩女孩子的模样。
  “仅仅是这样么？没有别的了？”
  “有的。”婉眉轻轻一笑，“太傅很会画画，她画过很多人，都十分地传神。”
  “哦？”我眼中多了一丝玩味，“都画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