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芙蓉半江月

    双流机场，德成和玉梅专门请了半天假来送六月。在去机场的民航班车上，玉梅紧紧握着六月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六月埋着头低声安慰母亲，可玉梅却满脸凄然的神情，六月回头求助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德成无奈地摊摊手。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可女儿最终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过了安检门。看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身影，玉梅再也忍不住，趴在德成怀里闷声闷气地哭了起来。候机大楼的人很多，一个个脚步匆忙，没人会停下来关注一个哭泣的中年妇女。机场的工作人员想来更是见惯了这种离别的场面，熟视无睹地从他们身边穿过。
    一直到家，玉梅才缓过劲来。她暂时放下了刚才离别时的悲伤，转眼又操心起六月带的衣物够不够，在北京住的地方好不好，北京的冬天会不会很冷。听着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德成不禁苦笑着摇摇头，“你就别瞎操心了，六月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衣服不够可以买，冬天再冷也没听说北京冻死过人。”
    玉梅嗔怪地推了他一把：“我这不是担心她嘛，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儿。”
    时光流逝，转眼一年过去。就在这个夏天，余小斐参加了高考，一家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高考成绩的揭晓。
    最终小斐的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被西南民族学院经济管理专业录取了。虽然德成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不过小斐好歹也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这足以让他感到骄傲。
    同样，李书贤在收到这个消息后，激动地和妻子拥抱在一起，同样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
    而作为当事人的小斐，此刻并没有如长辈那般高兴。西南民族学院对他来说就像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也想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可该死的数学拖了他的后腿，如果自己的数学成绩再高那么一点就好了，他有些懊恼地想到。
    远在北京的六月，专门打电话给妈妈问小斐的情况，得知小斐考上了大学，当即表示小斐读书期间的生活费由她来出。玉梅当然不可能答应，让六月在北京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小斐的事用不着她操心。
    德成自己则打算好好庆祝一下，终于等到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李书贤，李书贤自然是极力赞同，两个退了休的老家伙一拍即合，当即决定星期天在努力餐整一桌，请亲朋好友来庆贺一番。
    李书贤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家里的几个孩子，几个孩子早已知道小斐就是自己家最小的弟弟，自然为他考上大学而感到高兴。大家一致决定参加这个有特殊意义的聚会，连星期天要值班的李斌也专门为此换了班。
    到了聚会这天，张玉兰提前到了家里，除了不住口地夸奖小斐外，还奖励了他一百块钱。
    看着时间差不多，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往餐厅去。小斐一路上都在低声埋怨父亲，“我不过是考上了西南民族学院，你们搞这么大的阵仗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考上了北大清华。”
    “考上哪里不重要，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德成兴致颇高，挥着手意气风发地说道。
    小斐无奈地跟在大家身后，嘴里嘟囔着自己才能听到的抱怨。
    德成订了一张大圆桌，今天来的客人比较多，除李家五口外，还有张小花两口子，以及曾明曾三哥和小封。本来还请了仇四海，可仇四海老毛病犯了，在医院住院来不了。
    略微有些遗憾的是，玉梅也去请了小兰，小兰却推说有事来不了，只是包了五十块钱红包让玉梅带给小斐。
    德成他们刚到一会儿，李书贤一家也到了，相互之间热情地打着招呼，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德成领着小斐走到李书贤一家面前，挨个地叫着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从他们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小斐觉得这家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密，可自己明明和他们一点都不熟。
    随后曾明和小封也到了，嘴里说着恭喜，各自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到小斐手上。小封给的红包是最厚的，小斐估计可能有一千块钱。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众人刚坐下，张小花就进了餐厅，林泉生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她身后。
    给了红包，张小花和林泉生在张玉兰的对面落座。林泉生刚一坐下，就觉得对面两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他埋着头，不敢和满脸寒霜的张玉兰目光对视。
    这顿饭吃的皆大欢喜，除了忐忑不安的林泉生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张玉兰。
    吃过饭，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就纷纷告别。许淑华拉着小斐的手不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搞得小斐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小慕过来解围，对小斐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李斌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斐的肩膀：“加油，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小红站在母亲的身后注视着小斐，虽然没和他说话，心里却在默默地祝福他。
    许淑华和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斐和玉梅，李书贤早就被德成和曾明拉到人民公园喝茶去了。小封厂里还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
    张玉兰陪着玉梅和小斐一起回家，路上不免又说起小花和林泉生的事。相比张玉兰的愤愤不平，玉梅倒觉得既然张小花已经和林泉生结婚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现在再说这些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便一路劝解姐姐。
    小慕跟在母亲和姨妈的身后，压根儿没听她们聊的是什么，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裤兜里的那摞红包上。
    他估计了一下，自己大概收了一千五百多的样子，尤其是小封叔叔给的大红包，直接贡献了其中的大头。他在心里盘算着，怎样用这笔钱好好过一个悠闲的假期。另外，自己也要为既将开始的大学生活添置些必要的东西。
    刚回到家，玉梅把手伸到小斐面前。
    “干什么？”小斐疑惑地看着母亲。
    “把今天收的红包交给我，我给你存着。”玉梅一脸坦然地说道。
    “那是我的红包，我已经成人了，有权力支配自己的私人财产。”得知了妈妈的想法，小斐当即不干了，大声嚷嚷道。
    “是你的私人财产？那好，学费生活费以后你自己负责，不要找家里要。”玉梅板着脸，不理会小斐的嚷嚷。
    “妈，没有你这样的啊。我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交学费和生活费。”
    “你穷？你不是才收了红包吗？现在兜里的钱比我还多。”玉梅讥讽道。
    小斐有些生气，恼火地把兜里的红包掏出来，一把扔在桌子上，“拿去，都给你，你眼里就只有钱。”
    “你说的没错，在我眼里钱是很重要。没有钱怎么把你养大的？没有钱能供你上大学？”玉梅收起桌上的红包，叠整齐后数了数。
    “玉梅，孩子大了，身上不能一点钱都不带。万一和同学出个门，想要买点什么，一摸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岂不是让人尴尬。”见他们母子俩起了纷争，张玉兰在一旁好心地劝道。
    玉梅犹豫了一下，从那叠钱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想了想，又加了一百，一并递给小斐。
    “拿去吧，省着点花。”
    母亲的举动在小斐看来是一种施舍，脆弱的自尊心让他想要严词拒绝。可钱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没钱怎么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他扭捏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母亲递来的钱。
    “还是姨妈对我好。”小斐冲姨妈一笑，即使拿了钱，他也不忘顺带打击一下母亲。
    “你妈也是为你好，上大学要花不少钱。咱们就是个普通家庭，收入有限，该节约的地方还是要节约，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我知道了。妈，下午我和同学约好了，要在一起聚一聚，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小斐刚一说完，就像风一样地冲出门去，玉梅和姐姐相视而笑。
    六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都快七点了，彭天宇还没下班。昨天听他说，最近社里准备出一套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很忙，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虽然彭天宇跟她说过，六点半后自己还没回家，就不必等他吃晚饭了。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已经变凉了，可六月还是想再等等。
    “哗！”的一声，闷了一天的大雨这会儿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砸向地面，白天的暑气化成缕缕白烟从地面升腾而上，闷热的感觉一扫而光。
    六月赶紧关上窗，隔着雨幕，担心地看了一眼远处那栋红砖楼，那是出版社的办公大楼，此刻彭天宇正在里面埋头工作。
    她想了想，换上雨靴，从门口的鞋柜上拿了两把伞，打开门走了出去。
    彭天宇到出版社的时间不长，还不够格分房子。只有等到社里的老人分了新房子，他才能住进人家腾出的旧房子。当然，这还得看运气和领导的意思，毕竟社里没房子的年轻人又不止他一个。
    原本图方便，他在出版社附近租了个单间，暂时住着等社里有房子空出来。六月来北京后，单间自然没法住了。他一咬牙，把原来租的单间退了，在同一栋楼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小套房，租金要比以前的单间贵了许多，可是彭天宇觉得值。
    套间的卧室给了六月，彭天宇自己睡沙发。六月过意不去，几次提出要跟他换。这彭天宇哪能答应啊，六月又说要分担一半房租，也被彭天宇拒绝了。
    六月如今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是彭天宇介绍的。这家出版社和彭天宇他们社有业务往来，看在彭天宇的面子上，他们勉强收了六月这个高中毕业生。
    对六月来说，这是一个完全崭新的行业，她基本上什么都不会，目前只能帮社里跑跑腿、打打杂。还好主编人很好，跟彭天宇的关系也不错，有空的时候也会教教六月一些工作方面的内容。不过即使是这样，六月也很知足了，毕竟自己在北京也算是有了一份工作。